“妈妈说,树兰如果您要了的话…就便宜只要两百元。”江从芝此时已经穿戴好了衣物,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
陈由诗轻哧一声说:“也有脸要。”
江从芝颔首听着,自知这事本就是春满阁理亏,但这事她也没有什幺置喙的权力,索性就默默在旁边等着一言不发。
陈由诗见她像鹌鹑似地乖乖呆在一边,笑了笑说:“二百就二百,一会儿走的时候让管家拿给你。”
江从芝嗯了一声,暗自庆幸他在钱方面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擡起头问:“树兰…在陈先生这吗?”
陈由诗看着她的脸,那双黝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钟表,站起身来说:“在。”
她也在这儿?江从芝心里泛起微酸的妒忌和不满,自己在陈由诗这里如履薄冰的,难道树兰就凭着清白身子就高枕无忧入了他的眼?在她瞎想的时候,陈由诗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此时正回头看她:“下来吃点晚餐,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
江从芝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跟着他下楼。餐厅是单独隔出来的一间,连接着客厅,没有门,显得十分敞亮。她向左边一看便能看到上次与陈由诗欢好的卧室,心想是否树兰已经住了进去。
晚餐自有佣人端上桌,江从芝见饭桌上只有两幅餐具,按耐不住心中好奇问:“树兰不来一起吃吗?”
陈由诗挑挑眉,端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这幺想见她?”
江从芝也端起水杯抿一口:“好奇。”好奇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好生生已经过起了姨太的悠闲日子?如果是那样,那她心里自然是有几分不平的。
陈由诗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幺,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下周与我再去见见藤田。”
江从芝握在杯上的手指缩了一下,她原以为这红丸的事已经了了,可若是她真的跟去了,岂不是到时候更脱不开身?陈由诗看出了她的犹豫,开口问道:“不愿意?”
江从芝嗓子眼儿都有点发涩,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 我… 我还以为红丸的事情就算完了。”
听着她的意思,明显是想要明哲保身。陈由诗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天真,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抽身?他往后一靠,眉头也渐渐皱起来,随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吓得江从芝急忙问:“陈先生怎幺了?要去哪儿?”
陈由诗握着她的手腕,牵着她出了餐厅,一边说道:“带你去看看树兰。”
江从芝能感觉出他的不悦,急忙回忆自己怎幺触了他的逆鳞。两人穿过走廊,走廊尽头就是一个从外面上了栓的铁门,打开铁门就是一条昏暗的朝下走的楼梯。这种未知的恐惧加上陈由诗的低气压让江从芝吓得双腿都有些发软,条件反射般地朝后退两步。
陈由诗感觉到她的反抗,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站在两个阶梯下,擡眼正好与她视线平行。江从芝看着他在黑暗里的脸,慌乱地解释道:“我怕黑。”
陈由诗停顿一下,松了松他手上的力道,依然坚持往下走:“下面有灯。”
江从芝只好跟着走,果然不出十来阶就看到又一个小门。小门边上还站着一个彪壮的大汉,见到陈由诗来了鞠了一躬:“先生。”
陈由诗淡淡地嗯了一声:“里面有人吗?”
那汉子回答说:“下午的几个刚走。”
“开门。”
小铁门被打开,入眼的就是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的房间,依稀能看见房间正中间睡着一个裸体女人。这时灯被打开,才看见屋中模样。这哪是房间?分明就是关犯人的密室。四周墙壁都是水泥墙,中间的女人双手被铁链拴住,那链子连着天花板,只见陈由诗左手在墙上的按钮上一拨,旁边的齿轮转动,天花板上的铁链逐渐收紧,那睡在地上的女人的双手就被铁链慢慢上拉,直到整个人的身子都被拉站立起来。
“芝姐儿..?”那人嗓音嘶哑,一头长发乌糟糟的,正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树兰。见了江从芝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救救我芝姐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从芝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发愣,才一天,树兰怎会变得如此模样?在看她身上遍布着暗红的痕迹,腿间还有些血迹,江从芝心里也明白是发生了什幺事。
树兰的哭声还未停止,又继续求道:“我真的不敢了… 我不该给您下药… 伯曼先生,我做什幺都可以,不要再让他们来了求求你们了…”
江从芝喃喃问他:“他们是谁?”她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陈由诗没有读懂,他看着她的脸蛋问:“你还记得上次生日宴上的铃木先生吗?”果然,话音一落她脸色微微白了白。
陈由诗嗯了一声说:“就是类似铃木先生那样的人罢了。”
类似那样的、以玩弄女人作为社交手段的、需要维持关系的生意伙伴。树兰的哭喊声还在继续,那一声声哭叫听得江从芝心烦意乱,一面觉得她咎由自取,一面心里又生出一些没由来的厌烦。
“陈先生,可以上去了吗?”她低垂着眉眼,令人看不清她眼神里的喜怒。
陈由诗嗯了一声,声音闷闷。江从芝擡头看了他一眼,男人正转身向上走去,只看到一个凌厉的下颌角。“藤田那里你要是不想去…”
江从芝打断他的话说:“我去,如果陈先生能保我安稳的话。”她若是不顺着他,依着陈由诗的性格,说不定哪天就落得比树兰还惨的下场,这不也是为什幺他要带她下来的目的吗?仅仅为了警示她,那些不听话的、背叛他的、有小心思的都没有好下场。
陈由诗听罢眼神稍缓,嘴角的弧度微微扬了扬:“吃完了饭我叫人送你回去,下次我也来接你。”只要她不出春满阁,平时出门又有他护送,哪里能出什幺事呢?陈由诗这般想,正在春满阁里的唐俊生也这般想。
唐俊生今日穿了一身深驼色的呢子大衣,里面围着同色格子围巾,头发尽数向后梳去,露出饱满的额头。他靠坐在一把椅子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在墙上映出一个高高的剪影。李知音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给他茶杯里续茶,原因为这唐家少爷是个不靠谱的,结果最后要与芝姐儿做人家的也是他。不过身为妓院的老鸨可不管那幺多,只要愿意给钱,什幺都好说。
“据我所知,芝芝可是自账姑娘,没有赎身一说,这两千圆是如何而来?”唐俊生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杯壁,一双赭褐色的眼睛里满含探究。这李知音真会狮子大开口,两千圆可够在法租界里买两个好地段的商铺了。唐俊生虽然不差钱,但也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冤大头。
李知音扯起嘴角笑了笑,这唐家少爷似是不像以前那般好糊弄。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说:“咱们从芝也是春满阁的头牌,虽然是自账姑娘,每月的吃住、丫鬟娘姨的伺候哪样不是要钱的?春满阁为了捧她可使了不少银钱,之前报纸上登的小柳娘那一出也是我花大价钱办成的呢。如今芝姐儿要是一走,我这堂子里还一时没有能替她的人呢。”李知音说这话不假,可多少也有些夸大的成分。就像现在的云姐儿,也是隐隐变成红倌儿的迹象,不过话说回来也总归没有芝姐儿能捞的钱多。
面前的男人挺拔的鼻梁下一双嘴唇紧抿着,李知音叹了口气又补充说:“况且芝姐儿与我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般,孩儿出嫁,哪能不办宴的呢?所以这两千圆的价格其实已经很低的啦。”
他浅浅嗯了一声,一手靠腮,用手指摩挲着鬓角:“听说租界里的妓院都要摇珠,我今儿看了似乎是下个月的事情?”这倒不是他真知道,只是同事浅聊两句时听说摇珠之事雷声大雨点小,多半最后不了了之,如今说出来诓诓李知音罢了。
李知音听了脸上一凝,这妓院摇珠的事她打听了许多人都没有结果,一想这唐俊生如今可不单单是个少爷,还是在综合规划司的主管,难道这事归他管?李知音慌了慌神,急忙问:“原来这是唐少爷...啊唐主管管的事?”
唐俊生没说话,身子向后靠了靠将外套解开,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毛衣。
李知音见他这副模样,觉得自己的猜想没跑了,于是干笑两声说:“刚刚两千圆也是我说多了,唐主管要是管妓院花捐摇珠的事应该也知道行情,这自账姑娘做人家,至少也要个几百圆呢。”
见李知音透了真话,唐俊生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刚开始就坦诚相待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男人长相俊逸,这一笑平添了一些奶油小生的精致,就连李知音也看地呆了一呆。
“芝姐儿的事,您看着给就行。不过...这摇珠...?”
唐俊生摆摆手站起身说:“春满阁花捐缴得够多,大概率不会被摇下来的,具体的情况现在还未可知,若是有消息了下次我来的时候也给您个消息。”
李知音瞬间咧开了嘴,摇珠可是最近她的心头大事,她万不能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春满阁被摇下去。如今有唐俊生的这句话,心里石头落地,如果这时唐俊生说他不给钱,她也是使得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外衣:“一千圆,等我家里安排好了就办。”
一千圆,那自己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了。李知音忙应了两声,见他要走的意思问:“唐少爷不留一下?芝姐儿该是快回来了。”
唐俊生摇摇头,倒是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我一会儿还忙,倒是麻烦帮我把这个手镯转交给她。”
李知音接过来起身相送,临走前不忘又嘱咐两句摇珠的事。
唐俊生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