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言记得她第一次去何梦露家就是在她们认识不久之后。
何梦露似乎并不在意卿言是个沉默寡言、难以相处的人。多亏那个无所事事的暑假,她们很快就变得很熟络。那段时间卿言成了整个孤儿院“业务”最繁忙的人,自从她把院里的固话号码留给了何梦露,两人几乎天天通话,连院长都觉得稀奇。何梦露好像对她有说不完的话,可卿言又是出了名的话少。管理员还时不时开玩笑说,卿言这是把电话当收音机来用,每天都固定时间收听节目。
可电台节目哪里有何梦露说话好听?
何梦露在电话那头吧啦吧啦讲。今天她看了一部科幻电影,男主角在最后发现一直迫害他们的黑武士居然是他爸爸。
“天啊,我看到这段的时候都惊呆了!哎,如果电影频道也放这部电影就好了,那你也能看了。”
“我听你讲也挺有意思的。”卿言小声说。
她和何梦露通电话的时候,总会有别的孩子来捣乱,想听听她们在说什幺。所以她习惯性地压低声音,不想引来太多注意。
“我就好像天桥底下说书的一样。”何梦露笑,然后停顿几秒,这才张口问:“不然你来我家玩吧?我们一起看电影啊。我查过了,不用转车的。你坐四路车到花园站,就离我家的小区很近了。到时候我去站牌那边接你。”
末了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语速飞快的补上一句:“把傲君姐也叫上。”
卿言想了想,坐公交的钱她还是有的,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去朋友家。只是去何傲君家和去何梦露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你父母不觉得麻烦吧?”卿言问。
“不麻烦。”何梦露赶忙说,“而且如果你能这周末过来,根本碰不上我爸妈。他们要去参加什幺文化节,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也挺无聊的。”
其实何梦露后半句是瞎说的。她决定根据卿言的回答灵活变动自己的计划。如果卿言要来她家,她就不跟着父母去参加文化节了。
“那好吧。”卿言答应了。
赴约那天,卿言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一件孤儿院参加活动的时候领到的文化衫。衣服背面虽然写着广告,但好歹是件新的。
车还没到站台,她就看到了何梦露。何梦露叠穿两件薄款吊带,下身配深蓝色低腰牛仔裙,看上去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人。她招手示意卿言下车。卿言下了车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何傲君不在。
何梦露目光游离:“今天只有我。”
她没有撒谎说傲君姐有什幺事来不了,毕竟卿言与何傲君太熟,撒谎容易被戳穿。
卿言只是点点头,并没有什幺异议。两人步行到何梦露家,踏入门内的一瞬间,卿言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无所适从。何梦露家干净而整洁,十分漂亮,而卿言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局促地跟在何梦露身后,顺着何梦露指的方向坐在沙发的一角。
“别拘谨嘛。”何梦露软软的声音适时地飘过来:“我给你倒点饮料喝。橙汁可以吗?”
卿言点头。她始终没法在这个环境里放松下来。她甚至有一种离谱的想法,其实何梦露原本是不想请她来做客的,只是她太友善,觉得自己有义务这样做。不然为什幺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女孩会每天同一个无趣的孤儿说话呢?
她的目光落在电视柜旁的dvd架上。孤儿院每两周才会组织一次观影会,还是老几样片子来回放,而何梦露家有那幺多电影碟片,怪不得她每次都能说出这幺有趣的故事。
卿言此刻才想到一个问题:她应该对何梦露说些什幺呢?
她没有什幺好说的。她的生活日复一日,像是一块被驴拉着转的磨盘。她说不出有趣的话,甚至做不出有趣的反应。在卿言看来,与何梦露在一起是世间最快乐的事,她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到何梦露的电话。可何梦露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何梦露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向卿言。托盘上的两杯冰镇橙汁的杯壁凝了一层水粒,几股成滴流下,落在小狗图案的杯垫上。
何梦露一手握着杯壁,一手托着杯垫,将橙汁递给卿言,接着自己坐在卿言身旁,端起另一杯。卿言保持着接过来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杯垫是不用一直贴着杯子的。她又讪讪将杯垫放回托盘,刻意让它与何梦露的杯垫对齐。
“我挑的,可爱吧。”何梦露说的是杯垫,“今天第一次用呢,总觉得你会喜欢。”
“挺可爱的。”卿言回答道。
“我好久都没请朋友来我家玩了,还挺兴奋的。”何梦露笑意盈盈,“咱们干点什幺?”
不是看电影吗?卿言心想。可她嘴上说:“都行。”
何梦露脑子里飞快地扫过几个选项后,又站起来,说了句“你等等哦”,就进了另一间屋子。很快,她捧着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出来。
卿言只在校领导办公室见过笔记本电脑,她没想到何梦露家也会有。这东西是可以让她们随意操纵的吗?
“这是我爸爸淘汰的工作笔记本,他说我查资料的时候可以用。”何梦露解释说。
她熟练的打开电脑,在启动期间又闲适地喝了口橙汁:“我之前找到一个狗狗爱好者论坛,里面全都是养狗的人上传的视频。我爸以为我在学习,其实我在偷偷看小狗。”
她向卿言眨眨眼,献宝似的点开她收藏的网页。卿言看到满页都是英文,又看向何梦露。
“这是个国际性网站。”何梦露补充说。
“我……呃、不太懂英文。”卿言羞于在何梦露面前提起,但英语是她最不擅长的科目。
“英文不重要。”何梦露说着,点开其中一条链接:“小狗才重要。”
屏幕上,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狗在主人的命令下表演翻身、转圈,还有鼓掌什幺的。表演结束后,主人挥挥手,那只狗便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回到主人身边,舔食主人手上的肉条。
“它好厉害,真的能听得懂人话哎。”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养宠物的。”何梦露说:“只可惜我妈很害怕小动物,所以一直没能养成。”
“你养过小动物吗?”何梦露又问。
卿言摇头:“没有。”
孤儿院倒是时不时有野猫窜进来,小孩们偶尔会用剩菜喂养,但野猫来来去去,卿言甚至不觉得那是同一拨猫。
“很多人都觉得,宠物就是自己的家人。”何梦露说:“所以对自己的小狗感情很深很深。有时候看到视频里的画面,真的挺羡慕的。”
家人……
卿言从来没有家人,说不渴望是假的。
然后她想起那日她们一起去看的电影,又说:“我以后也想养一只小狗。”
“我们可以多看几个视频,”何梦露又点开新的链接:“提前选选狗的品种。”
卿言坐到何梦露身旁,两人靠着肩膀,一起看起小狗的视频。她们看了一个又一个,从边牧遛哈士奇看到京巴追自己尾巴。
何梦露笑得歪倒在卿言身上,卿言挺直了身子任她靠着。
待到卿言不自觉伸手揽住何梦露重心偏移的身体时,她才发现何梦露已经没有在看视频了。
视频播完,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而卿言搂着何梦露。
何梦露面上还是笑着,眼睛闪亮,直直地望向卿言好看的侧脸。
她问卿言:“卿言,你想不想提前感受一下拥有自己的小狗的感觉?”
卿言点头。
何梦露的声音愈发轻柔,几乎要纠缠住卿言的感知:“我可以帮帮你。我们玩一个游戏——你把我当成你的小狗,好不好?”
卿言愣住,人怎幺能做狗呢?
通常来说,将人比作狗都是一种带侮辱性质的行为。无论人多幺喜欢狗,将狗称赞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可当人们把人说成狗的时候,那绝不是一种称赞,而是一种嘲弄或厌恶。
可何梦露那幺认真的看着卿言,好像在说你喜欢我们刚刚看到的可爱生物吗?你可以也这样喜欢我吗?
还嫌不够似的,她支起身子,凑近卿言的耳边,小声地挑逗:“汪。”
卿言只感觉自己面上一下烧起来,指尖发麻,心跳加速。
她想着刚刚看的那些视频。
那些主人如何自然地环抱着自家小狗,抚摸它们的背脊,亲吻它们的脖颈……她想着那些主人是如何在清晨还未睁开双眼的时候就摸到自家小狗毛茸茸的脑袋,如何在刚回到家时就能蹲下身去拥抱到小狗的温暖。
她轻轻地搂住何梦露的腰,另一只手学着视频中的主人一样抚摸着何梦露的脖颈。
她早就那样喜欢她,不是吗?
早就那样喜欢,甚至成百上千倍的喜欢,喜欢到甚至才刚刚认识,就为她们两个人注定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而伤感。
“你说,小狗就是主人的家人……是真的吗?”卿言问何梦露。
何梦露点头。
卿言试探性地凑近,轻吻了她的脖颈,惊诧地发现何梦露没有瑟缩,而是屏住了呼吸。
于是她便不断地亲吻她,直到两人的唇触碰到一起。
她无师自通般与何梦露交换着吻,几乎把她圈在了自己与茶几之间,热切而恣意地吻着她。而何梦露没有半点推拒,顺从地捏着她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卿言这才放开何梦露,一只手穿过何梦露的亚麻色发丝,轻柔地把玩着。
“你真好看。”她说。
何梦露没有说谢谢,而是将自己的脸颊贴合在卿言的臂弯,轻轻地蹭着她,像极了视频里的小狗对着主人撒娇的模样。
卿言环抱着她的小狗,想了想,又拿起何梦露的杯子:“我来喂你喝点水吧。”
何梦露凑上去,不像平时那般喝,而是露出牙齿来叼住杯沿,喝一小口就仰一下头,显得有点笨拙。她的动作让卿言染上些许笑意。也许是这点笑意让她得意忘形,不小心动作幅度大了点,几滴橙汁洒在卿言手上。
卿言刚想说没事,就感觉到一股又湿又凉的粗糙触感攀上手背,那柔软的舌头渐渐变得火热,将卿言手上的液体舔了个干净。何梦露低着头,认真地舔着卿言的手,偶尔擡起眼来,一双杏眼仰视着卿言的脸,显得有些无辜。
卿言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她此刻只想逃离这里,这一切都太像一场怪诞的美梦,而她害怕之后会出现更让她难以抗拒的事态,自己醒来后会失落。
她不知道这算什幺,可她知道这一定不正常。比这股不正常更清晰的感知,是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样,而且只会更喜欢。
何梦露到底是怎幺想的呢?她也和自己一样兴奋又恐惧吗?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何梦露,匆忙站起身来:“我还是走吧。”
何梦露瞪大双眼,愣了一秒,紧接着也站起来:“对不起。”
她上前两步,神色慌张地道歉:“是不是我做的过分了?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对不起。”
卿言察觉到她的慌乱,止住脚步,强迫自己面对何梦露。她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这才对上何梦露的眼睛:“不是你的错,是我真的该走了。”
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你很好。”
与何梦露拉开一定距离之后,理智才逐渐回到卿言的大脑。她清楚地看到何梦露舔舐自己手的那个瞬间,她内心有什幺本就存在的东西苏醒过来,叫嚣着要更多。那存在太过强大,理智勉强才将它按在原地,不至于放纵它做出些真正伤害何梦露的事情。
她也看清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
她害怕何梦露拒绝。
何梦露几乎是僵在原地,脸色变得煞白:“是因为我刚才亲了你,你不喜欢吗?”
年轻的少女并不清晰地知道什幺是真正的亲密,所以卿言亲吻她脖颈的时候,还勉强算是在玩游戏。可何梦露却主动索求了一个吻,一个真正的吻。卿言顺其自然地继续吻她的时候,何梦露激动到颤抖,心脏过载跳到胸口发闷。她装成小狗的模样,只想让卿言能继续亲近她,可卿言却推开了她。
原来她不喜欢这样。这个念头几乎将何梦露的胸腔碾碎,五脏六腑都纠缠到一起。
卿言不知该怎幺回答。她不知道要怎幺向何梦露说明她此刻的感受,但她不能让何梦露误以为她在后悔。
所以她又上前一步,抓住何梦露的手臂,低下头吻了她的唇。
何梦露的唇颤抖得不像话,眼泪像檐下的宿雨一般滴答落下。她死命抓着卿言的衣角,好像在害怕卿言下一秒就再次推开她。
卿言却继续吻着她,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抚摸着她颤抖的身体,直到那因为情绪低落而泛凉的肌肤重新热起来,这才再次直起身子。
“卿言,别走好不好……别讨厌我。”何梦露随着她的动作坐直身子,不肯松开卿言的衣角。
“我没有讨厌你。”卿言说:“我……”
我……怎幺样呢?
卿言沉吟几秒,决定换一种她当下能顺利表达出的说法:“我们下次再一起玩主人和小狗的游戏,好不好?”
“真的?约好了?”何梦露松开手,站起身来,“不骗我?”
卿言的神情不带一丝轻浮:“真的,约好了,不骗你。”
她第一次如此失控,此刻只想把自己可怕的那一面尽力收好,最好束之高阁。可她又不忍心让何梦露失望。
所以在下一次做何梦露的主人之前,她要学会只将那一面释放一点点,释放到让何梦露足够喜欢,却又不至于吓走她的程度。
她发现何梦露好像很喜欢和她接吻。
于是她又在承诺之上加码:“你再亲我一下,就当是画押,这样我就不能赖账了。”
何梦露眼眸明澈,欣然吻上她。
这样她的主人就再也跑不掉了。
———
何梦露:主人!我又找到个网站,里面全在玩我们这种装小狗的游戏!好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学学!
卿言(眼神正直):好。
N个视频过后。
卿言:你确定这是我们玩的游戏?
何梦露(指):主人,我们下次就玩这种。
卿言:……好。
《卿言是如何走上Dom的不归路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