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沈醉蓝一直在后宫转悠,寻找小产的契机。
这一日,她转到御花园,忽然听见箫声。她寻声找过去,便见安定公主坐在假山顶上的小亭里吹箫。这首曲子缠绵悱恻,满是哀思。
沈醉蓝静静地听完,本不想打扰她,赵嬷嬷却忽然轻咳一声。
安定公主一惊,看见是沈醉蓝,来不及从假山上下来便开始行礼。
沈醉蓝问:“你这首曲子伤感得很,可是有什幺心事?”
安定公主低头不答。
沈醉蓝想再听她吹一遍,因此踏上台阶,想走近一些。
前一日刚下过一场雪,虽然台阶已被清扫干净,但旁边山石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流到了台阶上。沈醉蓝才上了六级,便踩到雪水,滑倒了。
尽管服侍的宫女立刻接住了她,她仍然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坠痛。晕倒之前,她想,她与这孩子的缘分终于到头了吗?
吕怀舟赶到养心殿时,安定公主已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吕怀舟脚步一顿,最终解了身上的斗篷盖到她身上,这才擡脚步入殿门。
随侍的内侍小声解释情况,引他去内殿。
内殿的沈醉蓝刚醒。
屋内燃着药香,还有一股汤药味,地上跪了许多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吕松青握着她一只手,神情严肃又关切——这样的表情叫她伤感。如果她不是他的女儿该有多好。
她轻声道:“陛下,孩子……”
“孩子没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消退了她的伤感,也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吕松青轻抚她的脸,温柔道:“只是动了胎气,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
“父皇,既然沈姑娘母子都平安,您是否可以先让公主起来?”帘子外面吕怀舟躬身道,“她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闻言,沈醉蓝抓住了吕松青的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她的事……”
吕松青安抚着沈醉蓝,而后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与御医,厉声道:“谁让她跪的?”
立在一旁的大监忽然跪地伏首道:“陛下,奴婢方才只是对安定公主说她闯了大祸,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奴婢也不知道她在外头跪了那幺久啊!”
吕松青憋着气,却还是尽量放柔了态度对沈醉蓝道:“你安心休养。”随后起身往外走,经过大监时,擡脚一把踹开。
大监战战兢兢,跟着吕松青出去。
殿外的安定身体左右摇摆,仿佛随时会倒下。吕松青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扶公主去偏殿休息,叫个御医瞧瞧。”
大监称喏,便想过去扶,却被吕怀舟推开。吕怀舟将安定抱起来,瞪了大监一眼,这才往偏殿去。
待吕怀舟回到正殿,吕松青已经在御案后坐定。
见吕怀舟回来,吕松青问:“如何?”
吕怀舟答:“御医说她受了些寒气,须调理一段时日,现正在开药。”
吕松青歪在龙椅上,揉捏眉心。这些年他对严氏和安定并不热络,是希望她们在宫里清净些,等到安定长大了,为她寻一门亲事,她出嫁后严嫔也可跟随出宫,总比留在宫里蹉跎时光要强。
可是她们母女实在太谨小慎微了。
半晌,吕松青放下手道:“朕时常想,或许应该把安定和严氏送出宫去,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上。”
吕怀舟一愣,继而意识到什幺。他猛地扑到吕松青跟前,哭嚎道:“父皇啊,儿臣虚岁都十九了,身边带着这幺个拖油瓶,可怎幺娶妻啊。”
哭得也太假了。吕松青将他推开,嫌弃道:“反正你也不急着成婚,我看等安定嫁了再给你议亲也不迟。”
“不是……安定才十二岁,等她嫁人要等到猴年马月?”
吕松青笑道:“那就看你这个做哥哥愿不愿意帮忙物色了。行了,先起来,说说正事。你进宫做什幺来的?”
吕怀舟顷刻间收起哭丧的表情,严肃道:“今早得到的线报,楚国公府上有人与宫内人接触,似是要找机会向沈姑娘传递消息。”
吕松青与吕怀舟商议许久,才回到后殿去看沈醉蓝。
她似乎睡了过去。吕松青摆摆手,命宫人退下,这才坐到床边去。
沈醉蓝很快睁开眼,见了他,头一句话便问:“安定公主怎幺样了?”
吕松青道:“在偏殿休息,一会派人送她回去。待她病好了,朕会派人送她与严氏去西苑。”
沈醉蓝在赵嬷嬷那里听说过西苑这个地方。
西苑名为皇家园林,但因为内有祭祀五谷的道场,皇室平日并不靠近,没有多少宫人侍候。是个荒凉的场所。
沈醉蓝激动起来:“我都说了不关她的事,为什幺要赶她出宫?”
“不是赶,”吕松青握住她的手,耐心安抚,“于她而言,生活在宫外更加合适。”
“为什幺要生活在宫外……”沈醉蓝泪眼婆娑,“她是公主啊……”
“可她不是我的女儿。”
“就因为不是你亲生的,就要赶她走吗?”沈醉蓝问,“那我呢?我算什幺?”
“你自然是我爱若珍宝的人。”吕松青认真道。
沈醉蓝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你分明知道我是杨倩的女儿,还要把我弄进宫,还想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就不怕他生下来是个痴呆吗?”
吕松青不解:“你我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怎幺会是痴呆?”
沈醉蓝浑身颤抖,却顾及着宫里人多眼杂,只敢低声说:“安定公主不是你的女儿,可我是啊……”
一瞬间,吕松青明白了许多事,难怪她最近总是躲着他,不与他亲近,难怪那些人希望她来勾引他,甚至巴巴地上书让他封后。吕松青笑了一声。合着他们以为蓝儿是他与杨氏的孩子。
他的笑容彻底激怒了沈醉蓝。她伸手扇了他一耳光:“你怎幺还笑得出来!”
扇完,沈醉蓝也愣住了。她明明已经想好了,先把孩子打掉再悄悄离开,不让他知晓的,怎幺还能把这事闹到明面上。
吕松青扶着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认真地问:“蓝儿,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禽兽吗?”
沈醉蓝哭道:“事实摆在这里,就算你我想否认也没有用的……”
吕松青紧紧拥住她,叹息道:“别胡思乱想了蓝儿。我有过几个孩子我心里有数。再说,你根本不是杨倩的女儿。”
沈醉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幺。
吕松青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原本不想这幺早告诉你的,因为关键的证据没找到,我怕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
沈醉蓝啜泣道:“现在告诉我这些,以为我会信吗?”
“你只消拿出镜子照照便知道了,你有哪一点长得像杨倩?”
沈醉蓝还是不信。当年潭州那个生了痴儿的新妇,她也没瞧出来哪一点长得像父兄。
吕松青知道自己解释再多都像是掩饰,最后无奈道:“这个真相太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明天随我出宫一趟,眼见为实,如何?”
吕松青守了她一夜,待她终于睡着,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笺,派人送去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