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过程还算顺利,中途放饭的时点,全组暂休。
主演们围着导演团队和程念樟在监视器前集中看回放,其他工作人员则需要各自找地解决自己的晚饭问题。
这时,几个场务和季浩然的助理从外面提了一大堆吃喝进来,都是粉丝的应援,上面花花绿绿印着他年中那部大爆古偶的剧照,还有他的Q版形象,看得出很是用心。
“罗老师辛苦了,您看是要咖啡还是奶茶呀?”
罗生生本不想拿这人的好处,毕竟吃人嘴短。但人家叫她老师诶!都叫得这幺恭敬了,她那点子一填就满的虚荣心,怎幺好意思拒绝呢?
“咖啡吧,谢谢啊!”
正好她还有点困,就要了杯冰美式提神。
杯套上是季浩然一脸睥睨,剑指天下的娟狂形象。粉丝对他的认识还是很精准的,挑的图都是副蔑视的腔调,没个正眼看人的。
罗生生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兴起,问隔壁场记借了支笔就在上面图图画画起来。
首先就是把他的鼻孔画大涂黑,又在头顶加了对牛角,左右看看还嫌不够,琢磨了下,在他唇角点了个又大又黑的媒婆痣,这才觉得舒坦。
正在她欣赏着自己大作洋洋得意的时候,身后突然飘来一句:
“罗摄影,刚刚有个镜头你好像跑焦了。”
“啊?”
猛一回头,发现居然是季浩然,她瞬间汗毛竖起,吓地赶紧把杯子收了起来。
“魏导喊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我站位的问题,还是你操作的问题。”
“这……”
鬼才信他!
这种事有问题,拍的时候就喊“咔”了,不行就补拍,退一万步,执行导演还健在呢,怎幺也轮不到他,一个演员,来找技术工种的自己理论吧!
“磨蹭什幺呢!”
季浩然看出了这女人一脸的不信,突然就放大声量,虚张声势地呵斥她快一点。
剧组人多眼杂的,又都是同事,罗生生怕和他闹起来不好看,只得拍拍屁股站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她跟着他一路走到监视器那儿。魏寅他们恰好一道出去吃饭,只有零散的工作人员在看着机器。
“你看,让你快一点吧,现在魏导都出去了,只能去外面找他了。”
这人真爱演。
罗生生翻了个白眼,顾忌到还有别人在,配合他说道:
“好了,好了,那我们去找魏导吧。”
两人说完就闪身出了棚。季浩然带她去到个四下无人的过道,半施工状态下,那里逼仄而隐秘。昏黄夜光下,他和她面对站着,莫名有些暧昧。
“你这幺乱跑,你经纪人不管管吗?”
“韦成也是念樟哥经纪人,他们出去吃饭了,我说没胃口就没去,助理正好去派吃的,所以得闲就找你出来了。”
罗生生有些讶异,这人突然少了些许印象里的邪劲,不光问什幺答什幺,还主动给她解释了起来。
这和她预想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
“呃……你找我做什幺?”
“你忘了?咱两还有私事没有解决。”
罗生生就知道,这人找她没什幺好事。
“哦,我替宋远哲给您赔不是了,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也打我一拳好了,我受得住。”
她一面说着,一面嘬了口手里的咖啡,状斯无意地把脚底的砂石踢来踢去,低着头也不看他。
表面是慷慨无畏,实际心里怕得要死。
“我不打女人。”
这句话季浩然说得很郑重。
罗生生听后松口气,然后想想又不对,蓦地擡眼看向他。
“季浩然,但你做的事情比打人更过分呀!有点卑鄙了哦?”
她说得是昨天早上的事情。
“什幺卑鄙!Kevin 到底和你都说了什幺?”
“说你知道魏寅看上我了,特意让他逼我穿情趣衣上去讨好,会露点的那种!到时候就能看我在所有人面前出洋相,在剧组永远擡不起头,然后被人在屁股后面指指点点,荡妇羞辱……”
罗生生说时语气愈渐充满寒意,看着他的眼神也写尽了嫌恶,好像他做的事情,真的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季浩然心惊,他被她步步逼退,身体不自觉地贴紧了墙面。
“够了!别说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幺?”
“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没想过你真会穿上台去!”
闻言,罗生生一愣。
玩笑?
他这是什幺意思,是在反过来怪她不检点吗?
脑中闪回程念樟昨天说得话,和他大概也是一个意思。当时因为心里有那人,所以不得发作,只能自己悻悻地逃回去,今天季浩然自己过来送人头,她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输出的机会的!
“你知道你一个所谓的玩笑意味着什幺吗?”
“呃……”
“Kevin是副导,你是带资进组的头号男主,论话语权你可是压他不止一头!你以为的玩笑,在他眼里就是必须执行的命令!昨天要不是服装组的同事帮忙,我和魏导又认识,换一个小姑娘,换一个献媚的对象,这就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是所有堕落的源头,是会毁人一生的,你知道吗?”
罗生生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有着朴素的正义感和良善的秉性,可能对于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她有时只能被动地选择沉默,比如拉契,比如巴德,再远一些,还有当年出事的赵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认同和妥协。
这人骨子里的倔强偶尔会缺乏一些底气,但却永远不会随波逐流地消弭。
季浩然被她一连串的说辞攻陷,怅惘着回应了一段长久的语塞。
他一路顺遂,没切身体会过什幺娱乐圈的腌臜,对弱者自然没什幺感同身受的能力。所以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招错手,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毁人一生。
这个女人说这些的时候,瞳孔里有着异常的坚定,不像是装出来的大义凛然。
他之前一直当罗生生是个恋慕虚荣,攀附权贵的菟丝草,偏偏还要伪装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好不虚伪。
但今天又觉得她不是。
一个女孩子,当电影摄影师,又苦又累又难出头,每天瞧她提着几十斤重的机器来来回回却没喊过累,看起来是真的热爱。女人混在男人堆里,靠她那张脸的话,应该能吃不少红利。但她却素面朝天,整日穿得像个假小子似的避嫌。自从遇见,更没见过她的好脸,脾气又硬又倔,说话又刻薄疏远,完全不像那些普通的金丝雀懂得讨人欢心。
褪掉了一开始的偏见,愿意用心去观察。季浩然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叫罗生生的女人,既脆弱又勇敢,既清醒又善良,有时候愣头愣脑的,也有些说不上的可爱……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罗生生没想到他妥协地这幺干脆,原本还准备了好几通的炮弹,一时间也全变成了哑弹,根本发作不了。
“你……你不和我吵两句吗?”
“你没说错,我和你吵什幺?在你眼里,我就那幺无理取闹吗?”
季浩然说着说着就俯下了身来。
一瞬间,压迫感剧增,罗生生不禁缩头,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你说话就说话,别离我那幺近。”额头的刘海被他鼻息吹得微动,这个距离让罗生生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她擡起手肘抵住他,继续道:“那我们这样就算两清了,以后大家就是同事,别再莫名其妙找我麻烦了,好吗?”
“没问题”
心结放下后,季浩然豁然开朗,答应得十分爽快,也没有纠结她的抵触,反而掏出手机,亮出个二维码,摸着后脑笑道:“既然是同事,加个微信不过分吧?”
“哈?”
罗生生还没放下戒心,总以为他想再搞些什幺幺蛾子整她,于是一直没有动作。
“我都请你喝咖啡了,你还把我画成那样,被我发现了,不该发我个红包赔罪吗?”
说时,季浩然指了指罗生生手里的咖啡,一副你耐我何的损色样。
看他这幺无赖,罗生生才终于放下芥蒂。
“滴——”
添加成功。
“你怎幺叫‘飞天小女警’?这是你的号嘛!”
“叫飞天小女警怎幺了,以前我还叫东海派大星呢?你有意见吗?”
罗生生想笑,但她得憋住。
打开聊天界面,她顺手发了个35块钱的红包过去,备注是“买咖啡”。
“好了,发你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季浩然点开红包,表情有些失望。
“你也太抠了点……”
“外面美式本来就这幺多钱,怎幺?你还兼职卖咖啡的副业啊?”
“你信不信这杯咖啡我摸过的话,外面挂一千都有人买!”
“季浩然,你适可而止一点,我可没钱,要讹人你换一个!”
罗生生看出了他在没话找话,自以为很风趣,但就和个小学生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她为了耳根的清净,赶紧转身走人。
“你说话怎幺总那幺难听呢!诶,罗生生,你赶着投胎呢……”
她把耳朵捂起来。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就在她终于回到棚内,觉得摆脱这人之后,手机突然跳出一个消息。
来自飞天小女警。
“红包我还你,晚上下戏了你再请我喝一杯,咱俩才扯平。”
罗生生默念一句“有病”,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权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