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水儿,”贺若笙呐呐道,“虽然看去不大通人事,但任何武功一经她眼,便可依样不差,照着原招演示出来。”贺若笙声音越来越低,“吾族敝陋,亦无其它长物。还得烦劳两位公子,再辛苦这幺一遭。”
离公子不觉“呵”得笑了出声,语气间却尽是愤然,“阿叔,今天这些人,一个两个的尽将些下九流的东拿出来,当你这个鞫宝伽蓝是耍猴戏的吗?!”
贺若笙此时早已汗出如浆,结结巴巴地道,“第,第五公子,在下怎敢相戏!水,水儿她确实天份异常。连顾家那位青盈小姐都,都赞赏有加,深以为罕……。”
“顾家的丫头?”离公子嗤之以鼻,“你们巴巴的要取而代之,人家还不顺手挖个陷阱让你跳?你掉下去倒也罢了,还掉得如此心甘情愿,兴高彩烈,当真是蠢如鹿豕,笨得无可救药!”
听明白离公子话中的含义,贺若笙的脸顿时惨白如纸。“不,不可能。水,水儿她……。”
“水儿她又怎样了?”离公子挑挑眉,轻屑无比地道。
看一眼还是呆呆站在那里,像丝毫没感受到现场黑云压城气氛的女孩,贺若笙整理了一下心情,低低道,“在下相信青盈小姐,决不是心机深沉之人。诸位,在下家中有一套掌法,名为贺若十三韵,乃是敝派不传之秘。在下愿以此为试石,让大家看看水儿是否有真材实料。”
语毕不待离公子再开口,贺若笙已放柔声音对女孩道,“水儿,你看好了。”
他向众人一抱拳,拉开架式将一套掌法堪堪使出。
这贺或十三韵名字虽清雅,招式却走彪悍刚劲一路。一时雪地里冰沬纷飞,中人欲裂。那女孩水儿,却果然跟着贺或笙的身形舞动开来。
一个拳拳到肉,劲风呼啸,一个却若牵线木偶,招式轻飘若飞。众人只觉又是古怪又是滑稽,心想:这模仿能力确实少见,只是不懂心法,只会招式,这天赋,可不就是传说中的银洋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嘛!
贺若笙一时收功,肃立再次抱拳,沉声道,“献丑了!”
“啪啪啪。”离公子嘴角上扬,大力拍掌道,“这傀儡戏当真使得不错。水儿是吗,好,我也演一套掌法出来,你要也跟得上,我便开了这活人做宝的先河。倘使不能,哼哼,鞠宝伽蓝的刑狱,可要请你们一游了!”
鞠宝伽蓝的刑狱?那可是凶名卓着,人间地狱似的所在。在场众人闻言不由得都是心中发冷。连那一向似神思不属的麻衣男子,听到他侄子之语的瞬间,眼光也似在那水儿身上多停驻了刹那。
女孩却似一味懵懂,依旧是木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离公子站起身来,冰面上他的身形忽然幻化成千万道虚焰,一双手掌更如鬼魅蝶踪,翩翩难见踪影。
有人耸然动闻,颤声道,“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这,这岂不是迦蓝珍若拱璧,号称武林中最繁杂,最陆离光怪的大荒掌吗?”
贺若家的人闻言,不有皆都是一震。
这大荒掌果然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虚无,难以琢磨。此时离公子使出,却更添一种桂华流瓦,千门如昼的华贵之气。众人虽憎他如鬼,此时也忍不住暗暗赞叹他招式的精微神妙。
须臾,离公子停下了身形,漫不经心地挑眉道,“水儿小姐,这便请吧!”
全场又笼罩在了一片阴霾的静默下。
女孩木木站了一会,然后迟缓地开始挥舞起手脚。
她的动作支离破碎,更缺乏章法节奏,简直没有半分大荒掌的神采气韵,然而离公子却像见了鬼似的眼睛大睁,面色晦暗。众人见他神情,已知女孩招式无误,一时又觉扬眉解气,又更替那女孩忐忑。
女孩的节奏越来越慢,简直就像传授新招的师父,生怕不够聪慧的徒儿看不明白,恨不得每一踢脚一擡手都注释出来。
诸人一时回过神来,不由心中大喜过望。这判宝大会虽然各家都颗粒无收,甚至损失惨重,但可以一窥这自古口口亲授,外人莫传的大荒掌奥妙,就算不知内功心法,回去给家中长老演示一番,谁知就不能琢磨出个一二来?
离公子的面色,早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都欲喝止那女孩,但转念一想,那一式山随平野尽,她说什幺也使不出来,到那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取了她的小命!
离公子心中强压怒火,只见女孩的招数果然越来越涩滞,直至一式“万里送行舟”后完全停了下来。
离公子长笑一声,“怎幺,水儿小姐,演不下去了幺?那好,你现在跪地求饶,我便大发慈悲,给你个好死。”
水儿呆呆开口,声音也是没有起伏,“这最后几招要十四经入于八脉,等到二十二岁时,置闰生辰后才可以修习,我岁数小练不了呢……。”
“住口!”听水儿一下说破其中关窍,殊公子又惊又怒。手一按椅,就要暴起灭口。麻衣男子手一覆,已止住他的去势,然后向他缓缓摇了摇头。
“姑娘果然……神乎其技。”麻衣男子终于再度开口,语音还带着不连贯的涩然,“愚叔侄,坐井观天,未免小觑了……天下英雄。”他微顿了一下,似在沉吟,“在下这里,也有一套拳法,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女孩有瞬间忪怔,姑娘……暴力姑娘,是谁,也曾用相似的口吻,这样叫她?
那边的麻衣男子骨节僵硬,一套拳法倒是毫无滞怠地打了下去。只是那拳义朴实无华,丝毫不见出奇之处。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般简陋的拳法,别说能将大荒掌丝丝入扣演出的这女孩,就是我门下最不济的徒子徒孙,也能依样画葫芦,学个八九不离十啊。
麻衣男子收拳,轻缓地道,“姑娘,……请。”
女孩震了一下,这才像回到了现实。她摆出开拳的姿势,又像纸片人一样,轻飘飘地开始演练起麻衣男子的拳法。
三招一过,大家突然“咦”地齐发出一声惊呼。
女孩身形倏忽间如水击三千里的鲲鹏,一飞冲天。她人在空中,腾挪之际,却仿似可以御风翱翔。
贺若笙惊得下巴都快落地,那鞫宝迦蓝可是使了什幺妖术?让此间的鬼神,突然附身了上那笨拙迟钝的水儿?
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孩,心里却是一凛。这麻衣男子的拳法走势好生古怪,不过几招,自己的气息竟不受控制的游走向平常打坐练功的经脉,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份可就无法再隐藏下去……女孩心念急转,忽然敛去浑身功力,任由气劲在经脉中拐入岔道。
一干人等正在矫舌不下,突见女孩急转而下,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地面的方向一头栽落。
嘶,女孩痛哼一声。这一下好巧不巧,正正跌入了麻衣男子的怀中。
麻衣男子也愣了一下。眼帘中,映入的是女孩耳畔的珊瑚耳钉。他心中一动,手僵硬地伸了过去。
女孩气息受阻,无法动弹。见他伸过手来,头下意识一偏,就咬住了他的手指。
两人面面相觑。月光下,白衣胜雪的麻衣男子,骷髅般的面容半明半暗。几许流光冰转,几许神秘莫测,竟与年少时的他,有须臾重叠吻合。
离公子却是大惊,见自己的叔叔一动不动,不知那女孩口中毒药何等厉害。立时举起掌来,向女孩颈上劈落。
麻衣男子眼神不错,手却已架住了离公子的来势,僵硬地道,“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