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仁烨把燕禾匀摔在塌上,并不回答,泄愤一样地扯烂她的衣物,她白皙的手臂因他的动作撞到了床头,霎时乌青一片,他也没管。
他毫无预兆地提枪上阵,刺穿干燥的她,这下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面上疼痛得泛了白,紧闭住眼,咬牙制声。
这才是他们的常态,敌对,仇恶,像两只被锁在黑屋的困兽,想要驱赶黑暗,却将对方咬得血肉模糊。
悲哀至极。
不知是不是燕禾匀的错觉,身上的人也僵住了,她眼前像有雾,看不清燕仁烨的脸,便继续闭着,颊上似乎落下了轻吻,身下的剧痛也缓和了几分,还有一声男子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也无意再去探寻。
她很累,这幺多年,她第一次感觉到累,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殿内烛光闪烁,星星点点,恍惚之间,燕禾匀眼前浮现出了祁玉脸红的样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至真至纯的人。
偏偏还循规蹈矩,礼数多得像前朝老臣,更木讷可爱。
她羡慕他啊。
若是最后祁玉知道了她的目的,她的不堪,会恨死她吧。
可她也做不到回头了。
……
燕禾匀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先帝驾崩以前,她是最受宠的公主,但同时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因为她也是先皇后同宫中一位绝色男乐师私通的孽种。
世人皆道先帝同皇后举案齐眉锦瑟和鸣,专宠之下也勤于朝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代明君,殊不知,他也是那天底下最窝囊的君主。
他爱惨了先皇后,但先皇后不爱他,先皇后一生都痛恨着被困在宫墙深处。
先皇后和乐师的私情败露时,正怀着六个月大的燕禾匀,先帝一怒之下处死了乐师,差点连肚子里的她都不能幸免,是先皇后哭了三天三夜,才得以保下。
她一出生便被抱离了凤仪宫,先帝禁足了皇后,直到她死,也没逃离过宫墙。但他给了燕禾匀无上的荣宠。
后来燕仁烨出生了,他的母亲是宫中另一个妃子,同时她的太傅不再教她四书五经,伦理女德,教的是执政谋略,权力制衡。
先帝从未向她隐瞒她的身世,他要她替她母后补偿他,成为燕仁烨的刀。
梦里的最后一幕,是先帝病卧床榻,行将就木之时,诏了先皇后在床边,命燕禾匀把毒酒端给她。
先帝的命是先皇后取的,乐师死后,她便给他下了慢性毒药。
所以先帝把先皇后也带走了,燕禾匀目睹着两人双双死于床榻,平静地昭告天下先皇后因挚爱先帝追随而去。
而她的人生也步入崎岖。
燕禾匀睁开眼,入目是绣着花鸟的床帐,天光大亮,殿内也亮堂堂的,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下身便穿来一阵疼。
那一下确确实实是钻心的痛,即使后来滋润了,缓和了,也还留有疼感。
“醒了?”
她闻言向床边看去,燕仁烨龙袍整洁,正坐在她床边,眼底一片疲色。
“陛下怎幺在这?”
“下了早朝便顺路过来看看你……”他见她又转过头去,一时语塞,便拿起床柜上一方檀木盒来。
“给你拿了止肿的药膏来我……”
“好了,”燕禾匀似是不耐打断他,“谢过陛下好意,我会用的。陛下政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说罢她裹紧了锦被,颈侧的咬痕刺着了燕仁烨的眼,那半句“我替你擦”,终是被咽了下去。
“那皇姐好好歇息。”
他的手在身侧紧了拳,又松开,“那朕便先走了。”
许是自尊心作祟,他仍是没吐得出“对不起”三个字。
燕仁烨后悔昨晚的行径,可也想不通自己为什幺,会对她说的那些话如此芥蒂。
对那些事实,如此上火。
他其实早就淡忘了谢云儿,淡忘了当时发的火,可带给燕禾匀的,她是淡忘不了的。
施暴者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恶行。
燕禾匀这一歇,便足足歇了将近两个时辰,再醒来时天色都快昏暗了。
她唤来小春为自己沐浴更衣,脖颈往下尽是红痕,暧昧不明,有些扎眼。
包裹在热水里,她看着它们发怔,足足泡了半个多时辰才从浴房离开,整个人却还是恹恹的。
“殿下。”
小春从殿外提来一食盒,打开它,内里是摆盘精致的荷叶糕。
“午后时平沙王曾来过,见殿下还在昏睡,在殿外等到傍晚,留了糕点便走了。”
“王爷还嘱咐奴婢平日要好生注意殿下夜晚休息,去太医院抓点安神的药材呢。”
“祁玉竟来过?”燕禾匀这才有了些精神,伸手捻起一块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着淡淡的荷叶香气。
倒是比宫里的还好吃。
她突然有点想见他了。
说起来,自那日匆匆一别,他们也两日未见了。
所以今夜去平沙王府看一看,也算不得频繁吧。
他们的葡萄还没吃完呢,可以把荷叶糕带过去一起吃。
燕禾匀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草草用过晚膳便梳妆一番,把脖颈上一处吻痕用力地拿脂粉掩盖,一下一下像在置气。
罢了,她笼上外衣,提起装有荷叶糕的食盒走出殿外,一边走一边理衣,想着还是尽量整洁一点。
“皇姐这是要去哪?”
她猛地停下脚步,燕仁烨还是一身龙袍,神情淡淡的,正站在她面前几步的距离处。
见燕禾匀不答,他便近身像要拿她手中的食盒,“皇姐这是要给朕送吃食?不必如此麻烦,朕这便是来陪皇姐用晚膳的。”
“不是。”她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还未用膳吗?那我便吩咐御膳房送过来吧。”
“你手里不是有吗?”他又想去拿那个食盒,燕禾匀截出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把食盒递给小春,拉着他进去。
“那些是一早便做的,不新鲜了,陛下还是吃些现做的吧。”
燕仁烨便没再执着于此,跟着她进去,目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
“皇姐见到朕,脸色不比刚才好了。”
她刚踏出大门整理衣裳时,朱唇微弯,眉目不似平时凌厉,倒有些温和。此时却暗淡了下去,灵动都消失不见。
“陛下眼花了罢。”
御膳房送了吃食来,两人相对而坐,燕禾匀虽是草草用过了晚膳,此时没什幺胃口,便端正坐在桌前,看着地摊的花纹失神。
殿内很安静,他们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燕仁烨放下筷子,拿帕子揩了揩嘴,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她脖颈上那块印子被掩住了。
“皇姐方才出门不是来找朕的吧?”
她眼眸擡了擡,扔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不也陪在阿烨身边幺?”
这下轮到他沉默了。
“也罢。皇姐的情人这幺多,是朕搅了这好事。”
燕禾匀不答,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陛下用了晚膳便离开吧,我有些乏了。”
“燕禾匀,”燕仁烨皱眉道,“你又是在闹什幺脾气?”
她无言以对,极其无奈地抿了抿唇。
“既然皇姐乏了,便歇息罢,朕留在今夜就留在飞云宫了。”
话音刚落,他就一把抱起她至塌上,一只手解开外袍。
“陛下,我还疼着。”
“你当我是什幺?”
燕仁烨微微动怒,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有些来火,但想起昨晚自己干了些什幺,又气不起来了。
“我不碰你……我…”
“昨夜的事,我也不该……皇姐把它忘了吧。”
他叹了口气,似是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对过燕禾匀,替两人宽了衣袍便圈着她睡在塌上,下巴抵在她发顶。
“忘了?”她开口道,气若游丝,“我自知担不起陛下一句对不起,也做不到同陛下一样,转瞬即忘。”
“我想歇一阵子,这飞云宫……陛下还是少来了吧。”
燕仁烨不就是不爱她幺。
她早就知道的。
她现在,好像也不爱他了。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良久,燕禾匀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有人用气音在她耳后迷迷糊糊说了一句什幺。
“对不起。”
次日醒来,燕禾匀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她摸了摸,还有些许温热,应该刚走不久。
看来她今日醒得算早。
她不再赖床,精神气较昨日恢复了大半,用过了早膳也还未过响午。
“殿下,陆二公子传了消息过来。”
暗卫呈上了一封信,燕禾匀不紧不慢地拆开来,写的并不多,她一目十行的看完,神色变得凝重。
陆浮光自齐总管之事后边盯紧了朝廷上的动向,没想到这次意外收获,查到了渠城,北川等等西北的几个大城今年遭了旱灾,田地颗粒无收,都在闹饥荒,而因三省六部机构繁琐耽误了许久才下拨的救命粮,又被一路克扣,真正到百姓手里时早已所剩无几,足足饿死了好几百人。
几城县令十万火急地上书,如今已在户部堆积了好几本折子,若再等挨个上递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乃至皇帝,西北的情况怕是会更糟。
这些人整天拿着朝廷的钱吃白饭还不够,齐总管的事刚过,又来一出克扣粮食。
她执笔写下一封信,唤来暗卫立马送到户部尚书处,加急。
再写一封,送往陆将军府上。
现在,她终于可以去平沙王府了。
……
燕禾匀还是拎着那盒荷叶糕,只是多放了一盘宫中新做的,虽然秋日凉爽糕点这样放一夜并不会坏,她也不好意思给祁玉吃这个,这盘待会她自己吃就好了。
这次王府的守卫没再拦她,兴许是祁玉特地吩咐过,便领她进府,让她在偏厅候着了。
还是她上次来待的偏厅,陈设没怎幺变。
“殿下。”
祁玉还是一身白衣,少年气翩翩,背着光走进来,微微喘气,大概是跑过来的。
“好慢啊。”
她也是一身白衣,笑颜如花,两人站在一起,莫名的相配。
“没猜到殿下这幺早,便没来得及准备。还望殿下恕罪了。”
他走近了,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专注地看着燕禾匀。
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自然而然地扯住祁玉的袖子往外走,“那祁公子的意思便是,我没来的时候,就在准备着等我咯?”
“殿下……”他叹气,眼神无奈,也没反驳。
“叫我名字。”
“殿下……这不合礼数。”
“那你昨日擅闯帝王后宫,还在我的飞云宫足足等上两个时辰,就合礼数了?”
燕禾匀停住脚步,踮脚靠在祁玉身侧,抓着袖子的手紧了紧,擡头继续道,“你一介王侯还嘱咐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要好好伺候我,又是什幺礼数呢?”
“我……”他微微避退她温软的身子,双眼不自然地眨着。
可他越是退,她就越发靠近,一连后退了几步后似乎妥协一般地叹了口气。
“……禾匀。”
燕禾匀一怔,踮着脚的身子失了衡,祁玉一把将她稳住,两掌抓捏她的肩,再把她按了回去。
“留心脚下。”
“知道了……”她闷闷应声,继续拉着他走,不过一会儿便走进了王府后花园,秋日凉爽,二人便在亭子里坐下了。
“下次殿……禾匀再来,可直接来书房或卧房寻我。便不必久等了。”
“如此最好。”
燕禾匀笑着打开食盒,取出两盘荷叶糕来,一盘放在自己面前,一盘放在祁玉面上,又取出几样宫里独有的糕点。
“昨日辜负了美意,今日特来赔罪。”
“无妨。只是禾匀昨日白日昏睡太久,想必是因夜间难眠。”
“我这有几副安神助眠的药方,已经派人寻了药材,走时一并带走吧,”祁玉不等她回话便吩咐了侍从,带着小春下去拿了。
“嗯……劳烦挂念了。”谈到昨日的事,她终是笑不起来的,只得含糊吃下一块荷叶糕。
祁玉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多言,只是也跟着她咬了一口糕点,嘴角沾上了糖粉。
燕禾匀见状想也不想,擡手便揩走了他嘴边的糖粉。
他一愣,微微别过头,拿着糕点的手擡也不是,放也不是。
“啊,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只是顺手。”她声音越说越小,一双眼极为无辜,话语间还时不时看他一眼。
“无妨……”静默片刻,祁玉开口道。
她便松了一口气,上回他生气的样子记忆犹新,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燕禾匀正打算再捻一块荷叶糕吃,以缓解尴尬之时,唇边却忽然多了一抹触感,激得她睁大了眼。
只见祁玉指腹在她唇边轻轻一揩,拇指上便也沾上了不少糖粉,似是从未有过同女子这般亲昵的举动,耳垂又是红透了的,面上却还是无波无澜的样子。
他收手,脸侧在一边,一览无余红透的耳垂,把他出卖的彻底。
“这样……便扯平了。”
燕禾匀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如擂鼓。
亭中有风穿过,带动祁玉的鬓发,他又回过头,零散的发丝贴在脸上,一双眼中情绪晦暗不明,目光瞥开,像在掩饰什幺。
这样的情形只维持了片刻,便被燕禾匀打破了。
她将那揩过他嘴角的拇指往自己唇上靠近,眼神不曾在祁玉面上移动过,发觉他突然僵住的神色,便停在了唇边。
“那若是我舔走它呢?”
她依旧紧盯着他,分明说着让他燥热的话,语气却还无比认真。
他喉结上下滑动,“这不妥……”
“是不妥,还是不可?”
祁玉眼神逃避,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微微成拳。
他不知该怎幺回答这个问题。
于礼,是不可;于情……只是不妥而已。
燕禾匀没等到回答,便不再拘泥于此,“好啦,我知你是何人,不逗你了。”
她便移开手,还是用的它去捻起一块糕点,自顾自咬了一口。
“其实我此次前来,也有一个正事要与你商谈。”
祁玉一时有些失神,身侧的拳松开了,她转移话题,他该轻松的,可又像少了些什幺。
“何事?”
“祁玉,”她又咬了一口糕点,舌尖舔掉唇上的糖粉,神色正经,“你可知西北诸城今年旱灾饥荒之事?”
“西北?虽未得到消息,但西北地带一贯燥热干旱,基本每隔几年都会不大不小闹一次旱灾,今年竟还闹上了饥荒?”
“不错,今年雨季无雨,酷暑难耐,旱灾也比往年来势汹汹。前段日子朝廷终于拨上了粮,可那救灾粮被一路克扣,到百姓手中的寥寥无几。不仅没有救急,反而加重了地方对朝廷的不满。”
“据说前段日子已经饿死了几百人,不知如今又涨到了什幺数,若是继续等三省走程序,恐怕是要铸成大错。”
两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祁玉抿着唇,又开口道,“那对于此事,可有解决之道?”
“有,”燕禾匀不假思索,“我需要你,同我去一趟西北。”
“好,长公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便尽管吩咐吧。只是不知,你想如何解决?”
“还能如何?放粮救灾呗。”
“那此事还得上书尚书省,加大救灾粮的规模。”
“不必。”她笑了笑,“若是再等上书审议,怕是西北都死完了。”
“这粮,走长公主的私账,由你,代表朝廷下为护送分发。”
祁玉一怔,“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放心,我有钱,若是我没钱了,不还有你嘛。”
“……公主又在说笑了。”
“那祁公子到时当真会见死不救?”
“不会。只是公主千金之躯……哪轮得上我。”
“世事无常,”燕禾匀站起身,面如春风,“若长公主不再是长公主,你可还愿意同我像今日一般促膝长谈?”
“长公主不再是长公主,还能是谁?莫要尽说些不好的话。”祁玉也站起身,同她亭中相对。
“回答我。”
“……愿意。”
可若是你知道我接近你的目的,还会不会呢?她腹诽自嘲。
“那便好。”她牵上他的袖子,走出亭子,背对着他道,“不是说我以后可以直接去书房卧室找你幺?总该带我认认路吧?”
在他面前,她总是笑着的,而他……也喜欢看她笑。
“遵命。”
燕禾匀自顾自走在前面,打量着府里的布局摆设,全然不知身后的祁玉擡起了那只揩过她唇角的手,不动声色地,舔走了拇指上的糖粉。
……好甜。
他耳根又红了。
她应该没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