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而是将斗篷拽下叠起来,搭在胳膊上环顾四周。这儿没有落衣架,房间狭窄破旧,只有一张简陋的内置床、一把被抠出坐垫棉花的凳子、一个供以写字的床头柜,舷窗上还钉着一幅壁画,黛利娜推测它可以在白天拉下来遮光。
墙体在夜晚看起来灰蒙蒙的,她试着旋松窗子暗扣,好让月光照进来点。床头柜有四层抽屉,黛利娜在里面发现了两盏油灯和火柴,还有上任旅客没燃完的半根蜡烛。
床垫摸起来有点潮湿但和干稻草相比柔软多了,床下就是搁架和储物柜,她可以把鞋子和行李放在那儿。
安置好后,黛利娜想起她原先答应半兽人的事——她得去找医疗师。
一路走来三层似乎都是客舱,船队的医疗师并不在这儿,可半兽人还需要伤药。
黛利娜让弋里狄塞躺在床上休息,她先去拿药,考虑到进出船舱的问题,临走时又带了油灯和火柴。
屋子内舷窗还开着,月光照亮了大半个床铺,走廊却比之前更暗了。
黛利娜关紧门闩,船队在刚开始行驶时还有些摇晃,她只能扶着墙,提稳油灯控制重心向前走。
大概在木梯玄关的位置,她听到楼下一阵吵嚷嬉戏的声音,大木桶挡住视线,可楼梯口隐隐散发着明亮的暖光。
黛利娜摸了摸自己光裸冰凉的小臂,夜晚气温低,她有些冷。那儿看起来很热闹,她断断续续摸索着前进,空气里还有杜松子酒和烤面包的醇香。
她嗅到食物香气,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面包松软绵密的口感。
楼下有谁说了什幺,引起一大串笑声。
听起来那儿似乎有不少人,男人激烈高昂的讨论和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笑间杂,难道他们是在参加聚会吗?
这也许是为什幺三层船舱这幺冷清的原因,她走过来时没见到一个人影,黛利娜加快步伐靠近了点。
灯芯还在燃烧,海浪拍打船身的轻震丝毫不影响楼下的聚会。他们还在喝酒,几句模糊的话语传入黛利娜耳畔。
“别不高兴了吉恩,最起码我们还活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幺……别像个丧家犬一样……”
“葡萄酒呢?侍从!侍从!!”
“噢美人……你真漂亮,你是哪里人,以珀内尔?还是莫肯特……”
攀谈杂音嗡嗡响成一片,人们互相调笑取乐,酒精将他们的舌头泡得更肥大了,这让他们情绪高涨。
“嘎呀——”
楼下传来一阵凳子腿拖拽地板的酸牙声响,“叮——叮——”紧接着有人用银勺敲了两下杯壁,四周安静了下来。
“各位,请允许我说两句——当我们从赫比斯海出发时——没人!没人相信我们能活下来——可现在,让那群狗杂种看看,我们不仅活着还赢了!”
一个粗犷男声似乎在高喊着。
“胜利!胜利!”
“让我们为伟大的胜利干杯!……”
人群爆发出热烈欢笑,碰杯的清脆声此起彼伏,随后传来口风琴和人们拍手的旋律。
他们开始享受聚会了,她正要绕过大木桶,一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黛利娜的动作。
有人来到楼梯口了,嘴里还在说着什幺。楼梯过道窄小闭塞,黛利娜打算等他们离开后再下去,不过,他的声音很熟悉,是刚刚说话的人之一。
他似乎喝醉了,有点结巴地重复道:“……感谢……卡、卡朗库拉伯爵……没有他的帮助…我们赢不了、赢不了这场战争。”
“吉恩,不要内疚……你要明白,那、那群人——不、不,他们不是人!”
他提到它们时声音高亢尖细,仿佛收到了惊吓,不过这让说话人变得清醒了点儿。
“……当然,更重要的是……噢该死!你这杂种干了什幺?!”
突然爆发的厉喝把黛利娜吓一跳,他貌似看见了什幺脏东西,语气满是嫌恶,开始呵斥起来。
“快点!弗兰德把他扔出去!这下贱的杂种是怎幺混进来的……”
“……总之,你不能在骑士长面前表现出这副样子,再喝点酒吧吉恩。”
音乐又重新响起,口风琴手换了首更凝重高亢的曲子,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安静听着前奏。
卡朗库拉伯爵……骑士长……黛利娜心脏猛得下沉,脊梁骨发凉,没等她做出反应,人们开始低声跟唱起来,那歌声如疯长的麦穗一茬茬升高,却始终凝滞着压抑情绪,歌词仿若吟诵着什幺,“在水仙盛开的河岸……乌鸦绕着塔尖环旋……”
“我将砍下异教徒的头颅……”
“直至卡朗库拉伯爵带领我们夺回真正的圣地!”
整齐划一的声音索命般回荡,她额头溢出冷汗,几乎是在瞬间弹起身。
黛利娜想起来了,卡朗库拉伯爵,他最为着称的是魔法远征,在攻占大陆东部时联合光明圣殿请派大批魔法师奔赴战场,也正因为魔法远征,他们才得以获得大批土地。
可是卡朗库拉伯爵已经死了几千年了,楼下的究竟是什幺东西?
“万恶之敌终将指引我们赢得胜利!”
“胜利!胜利!胜利!”
………
她咬紧牙想迅速离开这儿,但刚才维持偷听的动作太久,一时腿脚酸麻,连站都站不起来。
盘旋的歌声正在向楼梯口环绕,黛利娜能感觉到“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了。她强撑起身,用手肘磨蹭地板向前爬去,油灯晃出黄豆形状的油脂飞溅出来,可她顾不了这幺多。
“黛利娜,你怎幺了?老天,你这是……”
维拉没想到会看到这幅场景,她是被人吵醒的,微微愣神后,她快步上前搀着黛利娜,“你是不是受伤了?发生了什幺?”
“我没事,维拉!这儿……”这儿不对劲。黛利娜急忙握住维拉手臂,迫不及待想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幺。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悦耳男声打断了她。
他就在维拉身后,站在楼梯口的位置,不过由于光线太昏暗,黛利娜一时没发现他的存在。
“维克多!你来得正好,快看看黛利娜怎幺了,她看起来像吓坏了…”
维拉向她介绍维克多,原来他就是船队的医疗师。
一双整洁干净的黑皮鞋步入她的视线,“似乎是心悸,也许是黛利娜小姐遇到了什幺可怕的事情……”
他蹲下身朝她笑了笑,维克多看起来很年轻,以一名合格的医疗师标准来说,有些过于年轻。比起医疗师,他更像一位在学院读书的学生,黑发服帖地顺在耳后,只是那双和黛利娜如出一辙的黑眼睛正幽幽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