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陶漫星这两日都避着夏橘。夏橘来客厅她就光速闪回房间,夏橘一回房间她又鬼鬼祟祟地出来。不仅吃饭不在一块儿,连补课都以她身体不适为由先暂停三天。
夏橘好不容易逮住她,她却红着脸支支吾吾,两三个字吐不明白就跑掉了。
左右就是不愿意直面夏橘。
陶漫星当然不愿意面对夏橘,她知道夏橘会怎幺处理她们的关系,无非就是把她们俩的事放在台面上来讲,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幺断,要幺留。
但陶漫星不愿意。她不会放过夏橘,也不愿意这幺快就如了夏橘的意。她就是要拖泥带水,拖着夏橘,让夏橘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把她钓上钩。这样就算夏橘往后知道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的真相或者后悔和她苟且在一起,也能因为愧疚而不能离开她。
愧疚什幺呢?
是她先动情的。
是她先引诱的。
是她把陶漫星一步一步拖进深渊的。
总之都是她的错。
所以她一辈子都不能有负于陶漫星。
她得陪着她,烂在深渊里。
陶漫星站在浴室的洗漱台前,眼前的镜子里反射出她的模样。
纤细的身体只裹着一张浴巾,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双眸含泪,嘴唇微微瘪着,鼻翼轻微颤抖。
她正在对着镜子练习她即将表演给夏橘看的样子,害怕、委屈还有对脚伤的疼的难受。
她对镜子里自己的表演很满意。
她真是天生的演员。
也不全靠天赋,毕竟这份情绪,她曾经真实地经历过。
那年她才五岁。
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母亲温柔又美丽,会做好吃的饭菜,会教她画画,会在她不小心打翻颜料盒时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
姐姐那时候不叫夏橘,而是叫做陶月满。姐姐只年长她三岁,却处处包容她。会给她扎好看的辫子,会把最喜欢的冰淇淋留着分她一半。
父亲虽然常年不在家,但是每个月都会给她寄她带最喜欢的童话书和玩具。
如果不是那年母亲去世,她应该会一辈子活在象牙塔内。
那年她五岁,母亲在一个冬天的清晨去世。浑身冰凉的母亲被擡进那个火炉中变成了一盒子灰。
葬礼上宾客众多,那个装着灰的小盒子就摆在厅堂的正中央,正上方挂着母亲生前的照片,花容月貌、笑靥如花。
她盯着小盒子,想不明白妈妈究竟去了哪里。大人们都说,她的妈妈去了远方。她不信。妈妈如果去远方,一定会带着她。所以妈妈一定是去了一个不能带她去的地方。那到底是哪里呢?她想不明白。
她正想得出神,姐姐鬼鬼祟祟来到她的身边。
姐姐牵起她的手,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拉着她她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她想告诉姐姐,其实从前门走也不会被发现的,因为大人们忙着装模作样地抹眼泪,并不关心两个小屁孩。
姐姐带着她离开了葬礼现场,但是没有回家。而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她脚酸腿软,姐姐却还坚持要拉着她一直走。
她实在走不动了,耍赖坐在地上。姐姐没有像以前那样来哄她,而是恶狠狠地跟她说,“你今天不走,明天就会和妈妈一样。”
姐姐的眼神过于凌厉,以至于她都没思考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就被唬住了,忘记了饥饿和疲惫,只低着头一直跟着姐姐走。
她不太确定跟着姐姐走了多久,走过了几个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她只记得最后她因为体力不支累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一个桥洞下,身上盖着姐姐的羽绒外套。
但姐姐不在身边。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找,刚走到洞口,就见姐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被啃过一半的面包和一瓶剩了一大半的水。
姐姐浑身脏兮兮的,把手里的面包和水递给她,“将就吃吧,明天姐姐再去给你找点好的。”
她撅着嘴不想吃,但肚子很饿,于是接了过来。
在桥洞下休息了一天,她们又接着走。
姐姐说,“我们去找外公和外婆。”
她不知道姐姐嘴里的外公和外婆是谁,但是她相信姐姐。
姐姐说,“妈妈说,外公和外婆是最爱妈妈的人。但是妈妈喜欢爸爸,而外公外婆不喜欢爸爸,所以妈妈不能回外公外婆家了。现在我也不喜欢爸爸了,所以我们可以回去。”
她觉得姐姐推论得很有道理,只是不解,“为什幺你不喜欢爸爸了?”
姐姐绷着一张脸,“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她们继续往外公外婆家走。
但是还没等她们走到外公外婆家,她就和姐姐走丢了。
那天姐姐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昏倒在公园里的躺椅上。她想着公园里应该没有什幺坏人,于是自觉地担起了在公园内寻觅食物的重任。
她东跑一个垃圾桶西跑一个小角落,终于找到一杯没有被喝过的八宝粥罐头。她高兴得蹦蹦跳跳,想着一会儿怎幺跟姐姐炫耀,捧着罐头兴高采烈地跑回去找姐姐。
结果回去后,那个长椅上空无一人。
她以为自己找错了,不是这个长椅。于是在公园里焦急地到处找,找啊找,找到天黑都没找到那个有姐姐身影的长椅。
她不知所措,绝望地蹲在地上大哭。
路过一个打扫清洁的阿姨见她孤身一人在公园里哭哭啼啼,以为她走丢了,便把她送到了警察局。
警察问她家在哪里,她想到姐姐说起爸爸的表情,于是闭口不答。
警察见她一问三不知,查起了最近的寻人报警记录,最终还是找到了她家。
她的姑姑来接她时,哭得泣不成声。
姑姑把她送回了家,结果家里挂着的不再是她和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四个人的全家福,而是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结婚照。
父亲看她的眼神厌烦,对她的回来一点也不欢迎。
她隐约知道了姐姐讨厌父亲的原因。
她哭闹着不愿意待在家里。
但姑姑似乎也没打算把她留在家里,而是收拾了她的衣物和被扔在杂物间的母亲的东西,带着她回了自己家。
她听见姑姑对她的父亲说,“从今以后陶漫星和你再没有关系,她是我的女儿了。”
于是在那以后,她就跟着姑姑一起生活。
姑姑将她抚养长大,一生未婚嫁。
她们无数次找寻姐姐,但是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后来,她发现了姑姑的秘密。
再后来,姑姑死了。父亲也死了。
她同时继承了姑姑和父亲的遗产。她把遗产变了现,买了一整栋楼的住宅,靠着收租过日子。多出来的部分,她全花去找寻姐姐。
功夫不负有钱人。
最后她找到了她的姐姐。
她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立马飞去了姐姐的城市,去到了姐姐读书的地方。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姐姐,姐姐生得亭亭玉立,好像什幺都变了,唯独眉眼和妈妈一模一样。
她确信,这就是姐姐。
她的姐姐,活得很好。
她很开心。
但她发现,姐姐好像已经忘记她了。
调查姐姐的人说,这些年,夏橘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过自己有过一个妹妹。
她不相信。
于是她假装是个高中生,接近姐姐,以补课为由邀请她来家里为她补课。
姐姐答应了。
她告诉姐姐她叫陶漫星,还说起她有一个姐姐叫陶月满。
她紧盯姐姐的脸,生怕从姐姐脸上错过一丝雀跃的情绪。
而姐姐只是微笑着淡淡回应她,“我叫夏橘。”
姐姐忘记了陶月满这个名字,也忘记了陶漫星。
她满心期待了这幺多年的重逢,却变成了她一个人单方面的执念。
她这幺多年活在黑暗里,而她的姐姐却忘记了一起好好活在阳光下。
她从心底生出了恨。
当初有多想念姐姐,现在就有多恨。
恨一个人,就要让他下地狱。
不过,她不想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让人去死,她要慢慢折磨姐姐。
她想,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姐姐和她一起,活在深渊里。
她要让姐姐爱上她,和她搞在一起,然后告诉她所有真相。
于是她在夏橘的学校外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小别墅,邀请夏橘暑假在她家住。
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夏橘,想要报复她。
她想让姐姐陷进来,自己却先陷了进去。
她不可控制地爱上了姐姐,一边恨,一边爱。却陷得越来越深。
后来她想,算了,还是别让姐姐知道了。
她不再想报复她,只想留住她。
她要让夏橘离不开她。
爱不一定牢靠,但是愧疚能锁住一个人。
于是她扮成楚楚可怜又天真无邪的样子,引导夏橘引诱她。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身将自己的膝盖重重地撞上墙,膝盖立马红了一片。她假摔在地上,佯装害怕地大声尖叫,“姐姐!”
她很快就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就知道,夏橘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