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噩梦缠身的消息,一直被严密地封锁,连中宫殿亦不知晓。
他近来时常显出倦态,众人皆以为是因国务繁忙,再加上他有好饮之癖,爱以频繁的酒宴、狩猎来笼络从龙勋旧。
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精力不似从前,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过熟悉王的人都能看出,他这几个月变得更易怒了。
为了防止暗杀下毒之类的事,严禁任何宫人触碰他的身体,有几次手笨的宫女不小心犯规,都被重重鞭打一顿后撵出宫去。
私下里,这篡位者的猜忌心更重了,自从弘珠诉说对韩明浍的怀疑,他便留神于靖难第一功臣的言行,无时无刻不想找出蛛丝马迹来,以佐证自己心中早已密布的疑云。
韩明浍的一个女儿嫁与世子,几年前早夭,另一个女儿和乽山君定亲,且他与权㧛、申淑舟等结为姻亲,已成为朝中最树大根深的重臣。
有这样一个权势盘根错节、且曾为未来国丈的人在,李瑈暗地里的不快和忌惮也愈发增长,这班臣子掌握了朝鲜的大半政权,而他这个王的权力必然与之冲突。
或者更糟的,等他百年之后,年轻的晄是否会被架空,成为毫无实权的傀儡国王?
不久,杨山君杨汀自平安道来上谒。
他在靖难中居功至伟,又久镇北方,自然得到重视。
然而此次,这骄悍的武将却因劝王退位,直接导致自己被斩于都门外。
做掉他前,今上也曾假意禅位,欲试探诸臣子的忠心。
自觉自发地,所有人都俯伏不起、哀嚎殿上、反复陈请、叩头不已,将这场君臣双方心知肚明的闹剧尽心尽力地演到底。
除此大患,王心情极好,又找回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连去公主府都没那幺遮遮掩掩了。
“殿下,您杀了久镇两界的功臣,就不怕人心浮动吗?”弘珠边斟酒边问。
“人心嘛,逾怕便逾恭敬。”他饮下一盅热酒,豪迈地说道。
李瑈从不在公主府用酒馔,至多是喝几口清茶,从不掩饰自己的提防。
此次他从外面带来酒,说是想必她这里没有,她也不拆穿这客套的谎言。
“其实,寡人是真的有意要让位于世子,只是不是现在。之所以要杀杨汀,是因他太过骄纵无忌,居然敢干涉王位更迭,若放任而开此先例,日后恐有更多臣下僭越宗社之事,这对朝鲜来说后患无穷啊。”仿佛在给她解释似的,他剖白着自己的心理。
“殿下这样的天纵英杰,何必要这幺快传位呢?”她莞尔。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有感于这意外的褒奖,今上拉住公主的手问。
“是。”她柔顺地低头。
男子的自矜自大,确是这世上最令人惊奇的东西之一。
他们是那幺天真地相信,女子真如她们所表现的那样,会看不出他们的浅薄、愚蠢和卑鄙,会轻易地爱他们、相信他们、乃至崇拜他们。
于这女子不发声、一切皆由男子断言的天地,前者即使已露出了些许轻视的痕迹,后者仍以为自己尚未暴露、或仍掌握着道义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