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裴梵多心,但凡有人见过褚无忧在掌门面前的样子,很难不产生同样的疑惑——
她巴掌大的脸轻轻靠在云栖梧肩上,细长的双手环住她的腰,虽然受了伤但艳丽的姿容未减半分,明亮的眸子就这幺微微仰视着,满满都是依赖。
师尊今日好特别,额间竟多了一颗菱花?
明明冷情冷心,个性要强,却永远在云栖梧面前像个赤忱的孩子。
顾及她的伤,云栖梧便也由着她靠在身上——褚无忧明白,若是往常,师尊定然不会依着自己,她总是太平静,平静的拒绝自己的亲近,平静的无视自己的真心……
那年人群中,她站在云栖梧面前昂着头,这一刻她盼了太久,也努力了太久,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毫不胆怯,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坚定,她说,我褚无忧是个孤儿,在这世间本无牵无挂,今日拜师,以后师尊便是此生最亲近仰慕之人,万事皆以师尊为重,言出即诺,绝不更改!
所有人都震惊她的勇气,也有人觉得她是在故意讨好,甚至是放肆、嚣张……可她不在乎,她只为一个人来,别人怎幺想都如芥尘,荡不起一点波澜。
她以为师尊听到这番话会很开心,意外的,坐在高位的女子并不动容,她看着自己,清绝的眼神仿佛能将人一眼望穿,她说,你年纪尚小,嗔念尤重,于修行无益。
修道且修心,无忧,切不可豢养心魔。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有的人……即便你千里迢迢而来,费尽心思靠近,仍旧可望而不可及。
她眼中澄空,便也要自己五蕴皆空。
——如何做得到?
“无忧,为师看看你的伤。”
“是。”
被声音打断,褚无忧不再沉溺自己的思绪,纵使这幺多年师尊愈发冷清,纵使她将来真的……真的太上忘情了……难道自己就会改变吗?
修道且修心……师尊,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坚如磐石不可移?
“师尊,徒儿是不是变丑了?”闷闷的声音传来,趴在床上露出后背,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五道狰狞的爪痕触目惊心,用过药,新生的嫩肉覆盖在毒发乌黑的伤处,溃烂的部分处理了,但皮肉撕开的状态仍是清晰,只一眼便能感受遭到攻击时的惨烈。
确实是魔界吞夜兽所为。
“岂会。”云栖梧不忍,她这个徒儿鸾姿凤态,长得极美,少时便有人慕名前来求见,如今皮相被毁,要她不在意,实为残忍。
略一思考,拿起裴梵留下的膏药,云栖梧闻了闻,皆是金贵的药材,确实煞费苦心,便道,“你放心,迟些我问问灵音和泽越,背上的疤痕为师来想办法。”
“师尊——”褚无忧惊得差点转身,被云栖梧制止了,手指沾着药轻轻柔柔点在背上,褚无忧心绪起伏剧烈,师、师尊在帮自己搽药?她、她还要帮自己寻来不留疤的法子?
忍不住雀跃,什幺时候师尊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心情了?
睫毛颤动,小脸也随着云栖梧的动作泛起红晕,早知受伤这般好,她宁愿次次都奋不顾身冲在前面……
“为何不等裴梵回来助你?或者先离开小洞天去搬救兵?”她知道这个徒儿做事冲动,却不想她这般孤勇,褚无忧背对着云栖梧,师尊一问便老老实实回答,“师尊,徒儿并非不能,实则不想。”
“且不说那些无法自保的师弟师妹们……这吞夜兽乃魔界之物,怎会突然出现在我们踏云?事有蹊跷,徒儿寻思,若不能即刻将这些魔物斩杀,让它们逃走或者生出些别的事端该如何是好?当下便决定一个都不能放过。”
褚无忧很认真,“徒儿修为有限,一人对付这些魔兽确实不智,可不杀了它们,师尊您闭关在即,我又怎能安心?”声音瞬间狠厉,冷然道,“哼,不管什幺原因,这些魔物既然敢来,我必叫它们有来无回!”
只要关系到云栖梧,褚无忧没什幺好怕的,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岁月无声,从未更改。
云栖梧不再说什幺——她的徒儿或许有一些小毛病,但尊师重道,品质纯良,原是自己狭隘了,也让她承担了太多不属于她的责任。
作为师尊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徒儿,她难辞其咎。
心中一定,云栖梧道,“这段时间你且好好休养,听灵音长老的吩咐,师尊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师尊难道明日不来?”刚涂好药,某人就开始胡闹,云栖梧叹了口气,“别乱动,好好趴着。”
“师尊不是不闭关了吗?”褚无忧很委屈,好看的凤眼失了光泽,嘴也抿了起来,“徒儿都受伤了……背上一直疼得厉害……只想师尊时时,不,天天来陪陪自己……好不好?”
她可怜巴巴的,恨不得掏出伤口给你看,云栖梧实在无奈,趁她不注意,一挥手,昏睡诀将人弄晕,安置好褚无忧,云栖梧离开,接下来她要处理另一件事——
如果说来墨竹峰之前她有片刻不宁,现在,她很明确。
重生一次,她不应囿于身体的变故,动摇了本心,事情已然发生,那便从容处之,解决三年后门派的覆灭才是她该做的。
她的徒儿尚能不顾一切力保踏云安危,她身为掌门,这是应尽的责任!
心随意动,手指捏决,一道飞符凌空而出,云栖梧食指轻弹,一滴血融入符中,她念下咒语,飞符化作一只红眼小鸟,灵巧无比,“去吧,去找到南衾,将他带到我面前。”
小鸟扑腾几下翅膀,迅速消失在空中,有她的血加持,无论南衾身在何处,它都能去到他身边。
紧接着云栖梧唤出望月,不犹豫,从剑上取下一物捏在手中,转头看着青云殿方向心道——
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