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戈听到他们提到沈澪绛,立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心聆听。
“我家亲戚有在那国公府里当差的,听说扶灵回来那日,阖府都哭得不成样子咯!就那位夫人像着了魔似的,一上来就叫人开棺,你说说,这哪有人敢开啊?”
“然后呢?”友人被他勾起了兴致,追问。
“然后啊,不知怎幺的,众人竟拦她不住,猛地让人撞棺了去,那日正好下了大雨,听说啊,那血可是当场就流了一地啊!”
“啪嗒!”
碎瓷声清脆响亮,把两人唬了一跳,回过头去看那响声的来源,却发现那堆破瓷边坐着一位黑衣裹身,头戴斗笠的男子。
阿绛!
魏玄戈瞳孔剧缩,嘴唇颤抖,犹如五雷轰顶,满脸不可置信。
撞棺自尽……这一切竟然与他所做过的噩梦都对上了号。
他万万没想到,也不敢想,一向坚强的沈澪绛竟会为了自己自裁,还用了那种最壮烈的方式。
旁边的两人唏嘘几声,又回过头来自说自的。
“要我说啊,若不是后头这人给救了回来,那这国公府可不就是只办一桩白事这幺简单了……”
魏玄戈再没心思听他们继续说下去,神思慌乱,起身就走。
“客人,您的菜……”那正端菜而他的小二见他突然离去,急忙叫道:“嗳,客人!您去哪啊?!”
“哈哈哈哈哈!!”
就在他上楼的时候,隔壁的厢房里突然传出一阵笑声。
“飞章,你做什幺这幺开心?”
“开心?爷当然开心了!就冲魏玄戈那厮死了,若不是陛下不准,爷定是要放全城的烟花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魏玄戈原本乱成一塌糊涂的心,当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后霎时便静了下来。
他盯着那间传出声音的厢房,眯了眯眼,然后悄悄擡步走了过去。
“这样不好罢,人家好歹也是为国立功的人物啊?”那人犹犹豫豫的道。
“我呸!”谁知林飞章突然激动了起来,“还为国立功?这个蠢货,连自己家里进了奸细都不知道,还傻愣愣的听人指挥,说哪打哪!还真把自己当战神呢?却不知是自家人害自家人!”
他一想到当年魏玄戈命人给他下的黑手就来气,那时他就算知道是谁也没有证据,他爹也只会一味让他忍着,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飞章低头盯着脐下三寸那根东西。
魏玄戈那厮是真下了狠手,连他这块地也没放过,那年受了伤之后到现在都没能好,没了根的男人就像个废物,他现在有却当没有一样。
以往夜夜寻欢不停不休,可自从受了伤之后,院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全都被他拿来发泄怒火了,之前总爱叫床的嘴现在变成了只会一味求饶的嘴,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家里才一直没敢给他娶妻。
如今魏玄戈死透了,他才觉得多年以来的愤恨去了大半,只可惜,龙椅上那位对魏国公府的人仍旧护得很,否则……
林飞章眼中杀意昂然,仰头痛饮了一口酒。
他们自以为密封不透的谈话,却被人听了去。
魏玄戈离开了窗户上的洞眼,眸光沉沉。
按理说,林飞章一个满脑子酒色的饭桶怎会知晓他行军作战中的细节,而且,他最后一句话……
临阳伯府,必查。
是夜,魏国公府。
“夫人,子时了,该歇了……”秋兰看着还在不停弹着古筝的女子,柔声劝道。
她说想吃满玉楼的膳食,秋兰便命人去买了来,可她一口都未动过,那些晚膳如今还好端端的摆在桌上。
其实沈澪绛根本不想吃什幺满玉楼的膳食,那番说辞也只是因为那里是她与魏玄戈有过回忆的地方。
即使所有人都忘了他,她也要奋力留下任何一丝与他相关的东西。
素白的纤指在古筝上拂动拨弄,弦声凝绝、柔指轻顿,那片刻的宁静又诉说出千万重的深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那时她年纪还小,第一次见到这首凄美的诗,自觉对诗中的意思不大领会,便跑去问父亲。
父亲只是摸摸她的头,并未解释诗句的意思,而是笑着对她说:“父亲希望阿绛永远都无法真正的领会其中的含义”
那时天真的她只觉得父亲好生奇怪,如今却知晓,真正的领会便等同于体会。
爱而不得之苦,如剜心之痛。
古筝的幽鸣配上她的喃喃低唱,悲伤复哀绝,引得人忍不住落泪。
秋兰背过身去悄悄拭了拭眼泪,心中悲叹。
陛下给她的封号是卫贞。
卫贞,为贞,魏家之贞,这个封号连同那座贞节牌坊对她来说,无异于都是沉重的枷锁与束缚,彻底将她之后剩下的几十年都死死钉在了这魏国公府里,让人无路可去,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