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

阿珠姨跟一般的房东不太一样,她习惯亲自来收房租。她不要你用汇的,也不要你用转帐的。她就是喜欢在每个月初的时候来敲敲各个房客的门,跟他们收房租,顺便聊聊天了解一下近况,还有拿一些自家制的点心来送。

有些新来的人不习惯这套,所以刚搬进来遇到阿珠姨的时候还很尴尬。久了熟了就觉得好像多了一个老妈子,愿意留着的房客才慢慢习惯阿珠姨的作风。

这老宿舍是阿珠姨的日本老公留下来的,十几年前她老公过世,人生顿时失去依靠与目标,后来在子女的帮助下重新振作,才把这宿舍给翻修后租给学生或刚出社会的上班族。

会住到这里也是直属学姊的介绍,那时她毕业已经要出国留学。知道我刚从家里搬出,亟需找个地方稳定,跟阿珠姨商量后便把这间交给我。

至于阿杰,那是后来阿珠姨看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实在太浪费,便问我要不要找个室友分担房租。他说他可以帮我找信得过的室友,不会妨碍到我的生活。事实上阿杰跟我同住后,我们一开始的确很少碰面。

房间是有纸门隔开的,虽然没上锁就是。直到大学毕业我还在跟弟妹们一起睡,也不排斥这种生活形式。而阿杰本来就是个很宅而且不善交际的人,刚同居时我们也没甚么交集。

本来我也是打算住个一年等稳定了再搬家,但还没搬就遇到阿杰出了状况。那时候他的至亲突然走了,那也是阿珠姨跟我讲的,我才发现他突然好几天不出门是有原因的。后来实在是放不下他的我没搬走,然后就这样慢慢熟了。

总之呢,因为这些那些等种种原因。现在阿珠姨跑来收房租,就顺便问我要不要换个室友。

「小陈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这段期间房租都是你在付,啊他人呢?是不住了吗?不住的话怎么不搬出去,还要你帮忙付房租?阿姨我实在看不下去啦,你要不要换个室友?我再找一个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不用啦阿珠姨,阿杰他还在住院所以回不来,要我帮他代垫房租。过段时间他并好回来就会还我,不用担心啦。」

我撒谎了,代垫房租这种事阿杰当然没拜托我。但我也不希望阿珠姨鸡婆把阿杰的东西清出去,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样喔……阿姨是担心你负担太重,毕竟你才开始上班。」

「怎么会呢?我家又不缺那点钱。」

「啊对喔,阿珠姨都忘了,你妈还是大公司的老板欸。」

没事就爱打听八卦的阿珠姨自然也多少知道我家的情况,毕竟房客的背景要不清楚,出了是房东也倒楣。虽然我很少拿家里的事出来讲,但她也知道我家境不错。

「那好吧,阿珠姨就不管了。倒是陈同学他是得了甚么病,怎么会住院住了一年多?」

「他的病蛮复杂的,我也不太懂就是。」

普通人对性转病了解不足,我想解释给阿珠姨听她大概也听不懂‧为了避免阿珠姨继续追问,甚至提出要去探病的意见,我赶忙看了一眼手机假装在看讯息,然后关掉手机萤幕找个借口。

「抱歉啦阿珠姨,我临时有事。现在得出门一下,就先不聊了。」

「还要出门喔,你最近假日都会出门欸,是女朋友吗?」

「没啦,不是女朋友。」

「知道啦,要是有女朋友要同居可以跟阿珠姨讲,阿珠姨把楼上的房间清出来给你们住。陈同学的东西我帮他移到另一个比较小的房间,房租可以不用算。」

这阿姨明显没在听人话,真是超尴尬的。但这就是阿珠姨,很鸡婆的老妈子。我也不打算多说甚么,毕竟时间快不够了。

「好啦阿珠姨,我快赶不上了,先走啦。」

「好喔,再见啦。」

今天还是要去那栋有双蛇杖标志的白色大楼,探望一下阿杰。上次去看时,他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路了。

到病房后才被机械看护告知人不在房里,去大楼里的空中花园晒太阳。我也没说甚么,独自一人走到花园深处,才在一棵树下看到那熟悉的娇小身影。

只见他一个人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中,直直看着天空发呆。我走向前靠近一看,才发现他那头特别显眼的白发已留到耳边。还记得在得病前他的头发明明跟我一样是黑的。现在拆掉绷带露出白色头发的他,感觉跟以前的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对以前的阿杰长甚么样子早忘光了。现在提到他,我脑里想到的只会是眼前这个有着可爱稚气未脱的一张脸蛋,皮肤白嫩,看起来就像女孩子的少年。

如果不是我们之间常闲聊的那些宅话题,我大概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阿杰吧。

「你怎么躺在这发呆?」我站在摇椅前开口问道。

总觉得躺在摇椅上发呆的他早就注意到我了,只是懒得回应而已。不过半晌后他还是回答我的问题,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个还没变声的少年,有点沙哑但也很稚嫩。

「杨医师说我要多晒晒冬天的太阳,对身心状况都会有帮助。」

现在的他还是穿着单薄的病人服,不过因为天冷,肩上还搭一件披肩。跟身穿大件夹克的我相比起来,他真得比较不怕冷。

隐隐能透过那病人服感觉到他那瘦弱的身形,我不禁皱起眉头。

「穿太少了吧?」我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询问了。

「甚么啊?」阿杰睁开眼看着上方,懒懒地说:「我不冷啊。」

「看了都觉得冷呢。」

「你知道俄罗斯人为了战胜冬天,会在这种日子破开结冰的河面当游泳池吗?」

「别聊这种话题,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冷到爆炸。」

「还不是你先提的吗?没事说甚么我穿太少了,我还以为是我穿得太暴露。」

「你连拖鞋都没穿呢。」我看一眼他那对光滑粉嫩的脚丫子,轻轻叹气。「我记得你以前冬天手脚冰冷都得需要用暖暖包保温才睡得着的。」

「别提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说着说着,阿杰又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阿杰似乎很排斥去谈以前的事,有时候甚至会因此发脾气。杨医师说那可能是长期的住院造成的抑郁症状,等出院就会恢复。

所以当他在发脾气的时候,我会让他一点。也尽量不提以前的事情。虽然今天不知为何又惹他生气,但还好他的反应也没很激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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