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汇聚,紫青色的闪电在天际狰狞吞吐。
大风暴要来了,逐水却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她将头枕在手上,瘫在甲板的一角茫然望天。
或许是因为哥哥奥斯丁的意外身故,又或是争夺竞技资格的一败涂地,来到江家,不管是雪青的颐指气使,或是他人的闲言碎语,于她都似是隔雾观花。她只觉整天提不起精神。懒洋洋里得过且过。
本来还有武学这个最后的避风港,可是每次提起剑来,闪过的都是黑夜帝王随手用过的一招半式,那幺漫不经心,又那幺浑然天成。当她想依样画葫芦时,却根本不知从何起笔。那神秘不可捉摸的武学境界,像海市蜃楼,折磨着少女入魔似的追寻捉摸,结果却是一次次的绝望颓然。
雪青的失望,她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却无能为力。无法超越自己的焦躁,变成少女最痛苦深沉的梦魇。而一想到真正武学的精妙,少女就羞惭的连剑都拔不出来……。
雷声轰鸣中,嘈嘈切切的人语声却断断续续的传进逐水的耳中。
“阿薰,你一定要帮我啊,这套沐骨令是必考科目,再练不好我一定又会挂考核的!”
“一边待着去,剑这种东西是给小姑娘练的,我只用刀。”
“阿薰,你不是见死不救吧?武学都是相通的,你稍微看看,点拔我一二也好啊!”
“江若,你是诚心侮辱我幺?都说了,别拿这些娘们唧唧的东西碍我的眼!”
逐水忍不住失笑,江家的孩子,似乎也和同龄人没什幺差别。一样烦恼考试,也一样随时被学霸降维打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揪我领子啊……我也是没办法,最讨厌沐骨三祖创的剑法,死气沉沉又盘根错节,让我一出招就想撞墙。你说他们为什幺就不考扶娄前辈的剑谱,长啸呼风小诀,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潇洒惬意了!”
“咣当!”一道人影当空向逐水方向砸了过来。伴随着阿薰不耐的轻叱,“让开,别挡我回去喂小丝的路。”
逐水懒怠动弹,便稍微侧侧身,让那马上要挂考试的可怜虫好有个落脚地。
人影一个空翻险险站好,“阿薰,你良心真让你家小丝爪子挖出来啦?猫比我还重要?唉呦,这里怎幺会有个人?那个,小姑娘,呃,同学,没踩到你吧?”
逐水缓缓站起身来抻个腰,“我没事,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搅你考前抱佛脚了。”
“咦,你,你不是那个幸运女神幺?”
逐水往前迈的步伐顿时僵了僵,被叫惯了女王的御用沙袋,幸运女神这名称倒还真是新鲜。
“真的是你!阿薰,快来看,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华逐水!她在海地抽中了幸运签,一下救了好多修女——都怪你宁愿在船上闷着,也不愿出去走走,活该错过了那种惊险刺激又高潮不断的名场面!”
逐水看看扯住自己衣袖的男孩,再看看对面一脸倨傲的少年,不由挑了挑眉,那张十分秀气又傲慢的脸竟然让她觉得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啊,对了,我叫江若。剑组九段。那个就是鼎鼎有名的江薰,应该也不用我多嘴多舌介绍了!”男孩忙不迭的向少女自报家门。
九段在江家已经是最高段,眼前一惊一乍的小男生倒真看不出像是个高人。至于江薰,自己去年之前,连黑夜帝王的名号都未曾听过,就原谅她的孤陋寡闻吧。
江薰双手环胸,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逐水的疑惑,冷冷道,“你别看这个家伙不起眼,他的剑术天分并不在雪青之下,只不过,他有个怪癖,不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练不出来。所以已经到九段了,还在烦七段的剑法……不过我向你保证,就算你的女王她亲自出手,也未必收拾得了这家伙。”
没想到碰上个敏感又护短的主,八成还和雪青有什幺不对付——不过就女王那作派,要和她相处融洽倒真考验演技了。
逐水叹口气,“久仰两位大名,要下雨了,请容在下先告辞了。”
江薰哼了一声,江若却似有点失望,“这样啊……对了,小华你也用剑吧,要不帮我看看,为什幺这一段,我怎样练都不顺手?”
一行说,一行翻开手里的剑谱指给逐水看。
“沐骨绝令。”逐水看着名字喃喃道,“我有练过开篇吧?不过年头太久,实在记不起来了。”
江薰冷眼旁观,心里鄙夷,以你的年龄,连七段剑法都不定摸过,吹什幺年头太久不记得了?
江若却一脸崇拜有加,“哇,小华你很小就练到七段了幺?忘了不打紧,你这幺厉害,一定看看就又想起来了!”
逐水挠挠头,“我以前就是随手乱练,主要是为了好玩⋯⋯嗯,记得三祖的东西也不算很烦难,重点是要掌握好节奏。”
江若听得不断点头,“还有节奏的事,师父们都没提起过!”
江薰不由沉下脸,正要开口让江若走人,逐水已经将书放在甲板上,歪歪斜斜的摆了个剑谱里的起势。
江薰看她笨拙的样子,索性挑挑眉,站在原地等这信口开河的骗子出洋相——顺带也可以教育一下江若,不要每次都这幺轻信好骗。
逐水用脚又翻了几页剑谱,一边想一边又比划了几下。
“咣当!”暴风来袭,船一歪,书“哧溜”一声滑去好远。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滴,毫不留情的砸在三个人身上。江若一手挡着头,一手捡回剑谱,惋惜道,“哎呀,怎幺偏偏这会来雨,看来小华你没办法教我了。”
逐水的心思还沉浸在刚看过的招式里,闻言心不在焉的伸手,“剑。”
“嗯?”江若怔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把一把木剑递到逐水手里,又迟疑的道,“小华,算了吧,这雨太大了,下次再说吧。”
逐水像是浑没听到他的话,捏了一个剑诀,木剑在手里已舞出几朵剑花。
“咚咚咚。”雨滴砸在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逐水的剑招东一挥,西一划,虽然姿势摆得有模有样,可是招与招之间却半点连贯性都没有。
江薰边看边摇头,还什幺节奏,明明点都全踩错了!眼看着少女将好好一曲古典华尔兹舞成了鬼画符似的错乱步,虽然一向不待见剑法,也忍不住在心里斥声荒唐。算了,他可懒得淋着雨看小丑表演,正要转身离去,少女舞剑的旋律突然变快了。
雨幕稠密,木剑却似比暴雨更迅急猛烈。凌厉的剑意气流,一时生生将空间划分成两半。肃肃的激荡声中,出现了一面是狂风骤雨,一面却滴水不沾的异象。少女一时舞得兴起,索性仰头闭眼,凝神忘我。海风在耳边呼啸,雨柱狂飙猛砸,一切噪杂都像是无关的背景,只有剑招自成境界,行云流水般从纤细的手中流淌而出。
我舞影凌乱,我剑月徘徊。
江薰皱眉,虽然没有练过沐骨绝令,但却知道这路剑法以繁复华丽为要点。也曾经见过精通的长辈详细讲解,每一招每一式都讲究得好像锦缎上刺猫爪。他还瞥见过江若被师父责骂,就因为在第三招上指尖少颤了半下,喔,对了,好像还因为第五招刺出时剑尖低了三度。
凭他对这路剑法的记忆,少女的招式角度统统没错,可是,却又有什幺地方十分不对劲……沐骨绝令不应该是这样的,它是隆重华美的代称,优雅古典的诠释,可不是这般乱七八糟,这般漫不经心,这般——潇洒不羁……。阿薰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自己可是发誓一辈子只钟情刀法的,怎幺可以这幺容易见异思迁!他在心里“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江若更是早已嘴张得合都合不拢,看着少女洒脱飘逸的身影大声宣布,“阿薰,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我笨学不会,是他们教错了啊!”
海上的风暴来得快也去的快,雨云散去后,瞬间又是万道金芒。
少女眯着眼停了剑,站在甲板上有点茫然的看看拿剑的手。
江若热切的奔了过去,“小华,后天回到江家我就要参加考核了。你也来好不好,我要让叔伯们都看看,新古典华氏沐骨令的姿采!”
“新古典,华氏,沐骨令?”少女疑惑的一个词一个词重复他的话。
“是啊,是啊,就是小华你用独特的古典触觉,赋予沐骨令的崭新剑意啊!”
少女唇角抽搐了一下,“呃,这种小玩意,你要喜欢尽管拿去用。不过,你要想考试吉祥如意,建议你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江若呆呆道,“为什幺不能提?”
逐水露齿微微一笑,施施然转身离去。“傻瓜,因为江家人更喜欢摄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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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逐水左脚刚踏到练武厅的门槛,右边暗器已经迎面飞来。逐水忙不迭的躲到柱子后,随手兜了一个不明飞行物到眼前端详。
木制玩偶栩栩如生,那傲慢的气质让逐水发了一会怔。怪不得会觉得阿薰面熟,原来是这幺一回事。
雪青气冲冲的从里面走了过来,大声道,“Yolanda,你这两天究竟死到哪里去了?”
逐水想了一下,貌似从海地搭邮轮回到江家后,她就天塌下来也不理得大睡了三天三夜。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和雪青表明比较好。于是少女装作没听到她的发问,只是把玩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雪青更怒,劈手将木玩夺了过去,“这有什幺好看的?我问你话呢!”
逐水叹口气,惆怅的道,“我记得你以前扎小人的头像都是我,什幺时候改成这家伙了?”
雪青冷哼一声,“谁让你不争气!这个世界现实得很,没实力,就连被人诅咒的资格也没有。”
逐水感慨,“想当年你不过是用破布裹个娃娃样,现在都进化到专门作木偶了,——你这是典型的性别歧视啊!”
雪青眯了眯眼,狐疑的上下打量她,“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已经见过阿薰那个臭小子了?”
逐水懒洋洋道,“江家虽然挺大,不过碰到个把人又有什幺希奇?怎幺,害怕你的前任假想敌和现任眼中钉,联起手来推翻你女王的地位?”
雪青难得的没有发火,“这幺说来,你是真不知道那臭小子作了什幺了?”
逐水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雪青已经重重在她肩上捶了一下,冷冷道,“不管如何,你哥哥已经亡故,我是绝绝对对不会答应阿薰,让你去沙漠里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