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队直至午时才赶到宫门。
戚钰在慧凤的搀扶下走下轿子,率先看到的不是久违的宫墙,而是一排排跪在地上的官员。
老的,少的,红袍的,紫袍的。
恭敬又规矩,一如母妃尚在世时。
可戚钰知道他们跪的不是她,也不是曾经的母妃,而是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其背后的权利。
跪在最前面的男人身着银甲,头戴玉冠。
他是景国最年轻的骠骑将军,也是宣州姚家这一任的当家主人,她的舅舅姚丞。
这次戚钰能够特许归来,是他用北伐时立下的汗马功劳所换来的赏赐。
戚钰有些动容,但见他长跪不起,立即俯身向前虚扶了一把:“舅舅快请起。”
叮叮咚咚,似山涧的清泉。
几个伏首跪拜的年轻朝臣不觉诧异相视,似乎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年过双十的公主会拥有这样的嗓音。
姚丞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小动作,而是迅速地将腰间的佩剑别至身后,望着戚钰的神情带着难得的激越。
“臣恭迎公主归朝!”
她听见姚丞这样说,而他身后的朝臣们也在短暂的滞愣后依次起身恭贺。
戚钰象征性地环顾了一圈,却在目之所及的某一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此时正气定神闲地站在队伍之中,青丝规整地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余一张仿若谪仙的面容。
她一向都觉得大景的朝服俗不可耐,可此时此刻,它们却被他生生穿出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纪景同。
恒国公纪宪家的四公子,戚钰曾经的青梅竹马,景国现任的大理寺少卿。
戚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六年的时间,这个男人褪去了稚嫩的皮囊,如雨后的春笋迅速成长为景国朝堂中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他没有成亲也没有纳妾,亦是京城少女们心中一抹难以自持的梦。
可反观自己……
似乎除了增长的年岁便再无其他了呢。
戚钰忽而笑了笑,却在不经意间与之四目相对。
迎着她突兀的视线,男人不再如从前那般偶显局促。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敬、疏离,没有波动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面对她,他似已如待常人。
戚钰缩在广袖内的手下意识收了收。
也许曾经那个说过会宠她一世的小四哥哥,早已被白鹤庵中停了又落的绵绵细雨洗刷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公主?”
恍惚间,她听见姚丞略带疑惑的询问。
戚钰回过神来,露出再正常不过的微笑。
“走吧,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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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戚钰没有立即被皇帝亦或是皇后召见,而是先被送往怀宁宫歇息片刻。
这里是姚贵妃曾经的住所,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纵使这座荒废了六年的宫殿已被宫人们里里外外打扫了数遍,可她还是可以嗅到残留在空气中的霉味。
及至花厅,戚钰倚门而立。
光影交错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
母妃不见了,小四哥哥也不见了。
满室的绫罗绸缎与满目的锦帐雕花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茫然与孤独。
想不到时隔六年故地重游,那些她自以为早已被封存的记忆与情绪竟是如此的深刻。
须臾间,慧凤从院子里走进来。
在她身后,三名高阶宫女端着三个精致的托盘鱼贯而入。
为首的宫女名叫如月,对着戚钰作过揖后笑盈盈地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特地为公主准备的华裳,请公主准许奴婢为您更衣。另外,皇后娘娘还特别交代公主离京多年许是对宫中事物不甚了解,特命奴婢在公主更衣后带您出去转转。”
戚钰瞥了眼托盘中那别是扎眼的艳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就有劳如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