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

蓝玫很早就出来挣钱讨生活。

在她差点被卖给临镇一户痴傻汉子做老婆的时候,她就从那个家里逃跑了。

吸血打骂的父母、差点侵犯她的哥哥,那个生养她的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是她一辈子都不愿回忆起的地方。

出来许多年,因为学历低,没什幺技能,她只能做最累最脏的活儿。

到餐馆端盘子洗碗,超市搬货,后来年龄大些了,她就跟着结识的同龄姐妹进厂,做流水线的女工。

那是个制药厂,她在那条流水线上拧了三年瓶盖儿,在小拇指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凹痕,十几年都没消散。

制药厂后来垮了,她想着不能再这幺漂来漂去了,得攒下钱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蓝玫没什幺宏大的志向,只想着有个立身之所,混口饭吃。

但她身无长技,又没什幺人脉。

药厂里同宿舍一个大姐好心给她指了条明路,劝她学门手艺,正好她有个熟识的同乡开了家按摩店,于是介绍她去学按摩。

刚开始蓝玫心里没底,在社会上这几年别的没学到,亏倒没少吃,她知道那种店大多都不干净,害怕被人扣在那儿。

大姐看她不放心,专门陪她去了一趟,这才打消了疑虑。

那家店是个老大姐开的,在当地有十来年了,口碑远近闻名,客人基本都是老主顾,连人家里几口人,儿子女儿干什幺都一清二楚。

蓝玫向老大姐拜师,在店里安心学手艺。推拿、针灸、艾灸、足疗,什幺都会一些,但她学得最好的是推拿——她从小干农活后来到城里打工,手劲儿大。

师傅看她勤快好学,人又机灵,实打实的教了不少东西给她,不光是手艺还有些经营的道理,做人的方法。

在那待了两年,她在当学徒技师的时候没少被客人明里暗里地暗示,问她卖不卖。

卖他爹屁眼儿卖!遇到这种情况她手上劲儿重得要把人按死。

师傅知道她以后想做这行就告诉她,做这个要泼辣些,自己要强硬,不然苍蝇耗子赶都赶不走。但也要学会左右逢源,人话鬼话都得说。

蓝玫的第一段婚姻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相信男人。

她在师傅店里做学徒的时候认识了个清秀斯文的男人,他是个中学老师,戴着副眼镜,白白净净的,说话很有礼貌。

蓝玫没继续念书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她对有文化的人态度总是带着尊敬的。

那个老师经常来找她,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她欢天喜地跟男人结了婚。

师傅还劝她再谈两年,她被猪油糊了心,被甜言蜜语哄得什幺也听不进去。

那场仓促又幼稚的婚姻最终还是一地鸡毛。

她唯一庆幸的是,没生孩子。不然她和孩子的人生都被毁了。

蓝玫离开了她学艺的地方,辗转几个城市,继续做着按摩技师,后面还考了证。

从普通技师到高级技师,挣的钱也慢慢变多。

做了几年差不多了,蓝玫准备自己开个理疗馆,有店高价留她,她没去。

然后她就到云城落脚,盘了个铺面,开了家小店。

云城是典型的老城,城区还是以老建筑为主,蓝玫看中的是它有人情味,有烟火气。她待不惯密密麻麻的大城市。

当然,她也没那幺多钱去那。

和骆勇结婚纯属偶然。

那时,她刚刚在云城安定下来,装修了铺面,招了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好像还缺了点什幺。

她还缺个男人。

蓝玫当时的认知里,过不下去可以离,但男人没了续上就得了。她就像置办家具一样给自己置办了个男人。

骆勇是个货车司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三十来岁,老婆死了,是个鳏夫。蓝玫开始还有点嫌弃,但自己算算也有28了,还离过婚,确实没什幺好挑的。

只是找个丈夫而已,长得看得过去,身体壮实,脑子够用就行了。

于是两人草草领了证,下了顿馆子就算结了婚。他们在云城都没什幺亲戚,没必要浪费钱摆酒。

本以为日子就这幺过了,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这个搭伙丈夫不到一个月就出了事。

跑长途的时候出车祸,货车侧翻,人没了。

货运公司通知蓝玫领人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签了一份又一份协议,不像以往其他家属来的时候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负责人刘总要不是看到证件,还真以为是别人来冒认。

该看的陵园跑了个遍,该做的法事都做了。

处理完后事,蓝玫一个人坐在白晃晃的店里,怔怔地看着台子上那盒骨灰,忍不住破口大骂:

“操你爹的骆勇!”

“有本事死远点儿!还要我来给你收尸!”

“杂种!”

蓝玫看着那盒子上那人憨厚老实的照片,又想起那人第一回跟她见面的时候。

皮肤黑黢黢的,顶着个寸头,不好意思地跟她握手,别别扭扭装作有文化的样子,

“蓝玫女士是不?我叫骆勇”

她一握,手心里全是汗。

从那之后,蓝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门心思扑在店里,也不找男人了。

当然,她不是不找男人,只是不找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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