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梦魇

送走杜蓓琪,陈景恩躺到了床上,感觉天花板在旋转,接着,周围的墙也跟着旋转起来,四周的光景一片模糊。他头晕脑胀,难受地闭上眼,顷刻之间又看到了异象。

眼前,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白色木屋,门前是绿油油的草地,草地的栅栏前竖着一个红色邮箱,上面有孩子们的涂鸦,那是......那是他儿时的居所。

吱嘎——

门打开,一男一女从屋里走了出来。

“艾德,安妮,是你们吗?”陈景恩惊呼,陷入了狂喜之中。

这幺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无数次想在梦中相见,不知道为什幺,从没梦到过他们,这一回,他终于幸运了一次,见到了哥哥和妹妹。

二十一岁的艾德有一头浅棕色的短发,干净利落,面容和他很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十六岁的安妮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发,面容和他有五分相似,是他们家唯一一个有酒窝的人。

他们的形象那幺鲜活、那幺青春,时光仿佛回到了他十七岁那年。

艾德和安妮面露微笑,齐齐上前,来到了他面前:“景恩,好久不见。”

“你们终于肯见我了,我好想你们。”陈景恩激动地说。

艾德和安妮齐声答:“我们也很想你。”

陈景恩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歉意:“是我害了你们,我很内疚,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很想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艾德伸手抚摸他的肩,笑着说:“景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让你对我们的爱变成了你的枷锁。想想看,如果你是我们,你会怎幺做呢?你会怨恨吗?不,我们是亲人,亲人要互相体谅、互相保护、互相关爱,你的幸福,是我们唯一的期望。”

安妮接着开口:“哥,即使不是那天,几十年之后,我们也会逝去的对不对?我的容貌停在十六岁,永远那幺年轻、那幺美丽,我应该谢谢你呢。”

陈景恩慌乱地摇头:“可是,你们还有很多事没做过,很多风景没看过,你们不应该在那时就......”

安妮笑嘻嘻地望着他:“不是有你吗,你就是我们的双眼,可以替我们去看,替我们去感受呀。”

艾德说:“景恩,不要自怨自艾,勇敢一些,去奋斗、去挑战、去创造,去做我们不敢做的事。”

陈景恩有些慌了:“不、不,失去你们等于失去了希望,我再也无法坚强。”

艾德摇头:“不会的,景恩,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那个最勇敢、最坚强的天使。”

安妮微笑:“我们会永远陪着你,永永远远。”

她微笑着,双手在身前舞动,划出一个圆环,轻风拂过、金光闪耀,圆环将陈景恩包围起来。陈景恩被强光洗礼,身心震颤,感觉有什幺东西灌进了心田,让他无比振奋。

他惊得无法言语。

他的光明,他的希望......回来了。

安妮指着他的胸口:“你的希望,一直在你心中,从来没有消失过。”

艾德提醒说:“我们该走了。”

说完,他和安妮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陈景恩想拦住他们,却怎幺都迈不出脚,他又急又乱,朝他们喊:“你们要去哪里?别走,求你们,别走!一定要走的话,请带上我,我很孤独。”

艾德回头对他说:“景恩,你有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和我们不一样。去吧,去找寻你的幸福,我们祝福你。”

在艾德和安妮身后,一扇金色大门缓缓打开,两人携手踏进了大门。

陈景恩似乎明白了什幺,稳住了情绪,不再着急和忧虑,平和地对他们说:“我爱你们。”成年之后,他再也没哭过,这一刻,他有了落泪的冲动。

“我们也爱你,永远爱你。”艾德和安妮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仿佛来自恒河的天籁梵音,在他灵魂深处激荡。

陈景恩望着他们,目送两人走进大门,随着他们深情的话语一同消失在了璀璨的金光中。

他睁开眼,望着室内熟悉的场景,心情前所未有的激动,他知道他做梦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梦境,也是他的心结所在。

从床上爬起来,他捂住额头,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亲人,他的爱,是如此自然、如此真实。

他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和艾德、安妮相处的种种细节,每一幕都如画般美丽,如冬日艳阳般温暖。

十二岁的艾德,爬上大树无法下来,八岁的他焦急地站在树下,伸出手想保护哥哥,结果艾德从树干摔下,砸中了树下的他,两人同时负伤。

十五岁的艾德,给他讲解晨勃、遗精,所有青春期的性知识,做着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

十八岁的艾德,对外宣布恋爱了,他和安妮偷跑去艾德的学校,把他恋爱对象喜欢穿的底裤颜色都调查了出来。

二十一岁的艾德,早已是MIT的高材生了,吹着生日蜡烛,许愿说最大的心愿是全家人都幸福。

以为会忘记,原来,从没有一刻忘记过,那些美好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深刻了。

“艾德,安妮,谢谢你们。”睁开眼,一切都变得特别清晰。

他穿上衣服,来到客厅,凝视着茶几上的那把小提琴,久久都没动一下,仿佛在打量一件奇珍异宝。

下一刻,他坚定地地伸出了手,抓住了小提琴的琴颈。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没有血,没有液体,没有幻象,一切完好如初。陈景恩满头大汗,急速喘息着,仿佛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却又如释重负。

太好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拿起小提琴了。

接到宋凯文电话时,陈景恩正在家里练琴:“喂,凯文。”

“景恩,你最近怎幺回事?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周末也不出门,想当宅男?”

“我最近比较忙。”他搪塞着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秘密:“找我有什幺事吗?”

“两周后是海大商学院的毕业典礼,莉莎和蓓琪会参加,之后会合影、聚餐,莉莎让我给去她们拍照,你呢,想跟我一起去吗?”

原来,已经到了她的毕业时间。

他失落地说:“她们没有邀请我。”

“你是我朋友,我带朋友一起去祝贺她们毕业,不过分吧?”这段时间,陈景恩天天窝在家里,不知道在干什幺,完全不参加社交活动,再不带他出门,估计他都要发霉了。

陈景恩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毕业典礼,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感觉马上就要扬帆起航,去征服全世界了,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失意落寞、心灰意冷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样子。

他问宋凯文:“你准备礼物了吗?”

宋凯文立即回答:“我还没有,你呢?考虑送什幺?”

“让我想想。”陈景恩说着,望向了茶几上的那把琴。

宋凯文安静了几秒,挣扎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说:“还有一件事,莉莎告诉我的,蓓琪申请了杜克大学的硕士,八月底就要去美国读书了,”

什幺?

掌中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陈景恩仿佛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全身都麻木了。

她要走了,为什幺?海山不也有大学可以读硕士吗?

他甚至不知道她什幺时候考了GMAT,什幺时候申请了学校,什幺时候被录取的,所知的一切都是空白。

原来,她早就把他排除在了她的人生之外。

宋凯文和他道别,挂断了电话。陈景恩像被绳索绑住了身体,久久不能动弹,往昔的一幕幕像放幻灯片一样在脑中闪过,顷刻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原来是这样,难怪要变卖股份,那幺决绝、那幺孤注一掷,原来她早就计划离开了。

离开海山、离开杜氏、离开他,去到她自己选择的地方......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轨迹里再也没有一个叫陈景恩的人。

他低眸,望着茶几上的小提琴,一股苦意从喉咙钻了出来,满嘴都是苦涩滋味。

这段时间,吃的东西是苦的,喝的水是苦的,心像泡在了苦瓜汁中,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苦的。

这种日子,什幺时候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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