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园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赛车场。
朋友最近毫无缘由地爱上了赛车,短短一个月就考古完了近些年大大小小的赛季,也从卡丁车玩到了真枪实弹的高刺激的真实赛车。
魏园和她约好了在她飞慕尼黑的前一天喝这个夏天最后一次下午茶。亚热带季风气候很少有那天那般的天气。没有午后突如其来的短暂而厚重的大雨,也没有充斥着夏蝉沙哑的嘶叫的伏暑,云层也刚刚好,好像是在为她送行。
那是家日式咖啡馆,胡桃木的桌椅陈列在不大的店面,地板是交错的人字花纹,靴子踏在上面有摇摇欲坠的吱嘎声。魏园像往常一样叫了一杯黄金曼特宁,顺便帮朋友点了抹茶牛奶,她喝不了咖啡因。
她们像往常一样从南聊到北,话题跳跃迅速。喝最后一口咖啡的时候,魏园听见她说,“今天的天气好适合开赛车啊。”
魏园对赛车一窍不通,但是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于是就意料之外的,来到了赛车场。
那天赛车场人不多,粗糙的沥青地面延展向远方,自由又野性。魏园没有驾照,就坐在边上看着。白红相间的赛车倏地飞过,一眨眼飞驰到视野尽头,马上又出现在眼前,那是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赛车的竞速与生机。
没过多久朋友就结束了,临走前突然有一个陌生的男声叫住了她,朋友愣了会儿,马上反应过来打了招呼。原来是她以前在语言班学德语时的后桌。陌生的男生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上去阳光开朗,但是魏园不自觉把目光投向那个男孩身边的男生。
他看起来稳重很多,五官均匀地分布在脸上,眼睛不大,但是形状很漂亮,内双的眼皮很薄,眼神清澈又平静,像是沉寂了千万年的沙漠里唯一的湖泊。皮肤很白,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淡漠又清冷,脖颈上还有残留的细密的汗水,平添了几分隐约的性感。魏园打量的眼神实在是太赤裸裸了,他明明没有注视着她,她却能清晰地看到他快速变红的耳朵,以及微不可查的退后,好像他把一小半身子隐到他朋友身后她就看不到他了一样。
原来他那幺害羞啊。魏园心想。
魏园把注意力拉回朋友和黑皮男孩身上,寒暄已经到了尾声,等朋友作完最后的告别,她们就离开了赛车场。
白昼渐渐缩短,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知疲倦地翻飞而去,而被论文和project挤压着的魏园很疲倦,疲倦到不愿意再想起那天的悸动。转眼间就是冬至,魏园忙完事后已经晚上十点,坐着些许冷清的公交车回住处,她把头靠在窗上,放空地注视着街上的一切。车外的世界挺热闹的,老洋房的窗户里一片橙黄,有人在煮着汤圆水饺谈着笑,也有许多年轻人在满街发光的圣诞树下分享今日最后一杯热红酒。魏园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对于冬至唯一的感觉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而圣诞节更为陌生,只能想起一些空洞的红绿装饰物和歌曲。
思念的旺季,霓虹扫过喧哗的街。
她无端想起这句歌词。
公交车的报站声响起,魏园下了车,踱步回自己的公寓。天空好黑好黑,只有零星的路灯依旧倾泻着银河般的光。在昏黄的光里,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颀长背影。
男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自觉地转了身子,他好像也有些惊讶,但是马上点了下头,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
再次看到他完全是魏园意料之外的事,她呆呆地看着他,等到对面的男孩又被盯得耳朵染上了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乱地打了招呼。
他居然还记得自己。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幺罗曼蒂克,于是她的嘴巴比她的大脑更先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你那幺晚在这儿干嘛呀?”
说完她就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袋子。
“饺子煮多了,给朋友送一点,在等他下来拿。”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ta是男生还是女生,还来不及担忧,就听到后面一个男声叫他。
他说:“他来了。”
魏园本来想问他联系方式的,但只能硬生生止住:“好的,那我先上去了。”
他点点头,然后淡淡地笑着说:“冬至快乐。”
魏园没想到他会说这句,心跳不受控地乱了节奏,忍不住弯了嘴角:“你也是哦,冬至快乐。”
她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丢脸啊。她止不住地谴责自己。
然后有些落荒而逃地大步走进公寓。
打开鸦黄的壁灯,她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心里还在一遍遍回味刚才的对话,再次相遇的惊喜扫清了身体和精神双重的疲倦。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样子,冬天的他和夏天有些许不同,看上去没那幺冷冰冰了,显得软乎乎的,只是还是一样容易害羞。他穿着全黑的长款羽绒服,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黑色内搭,魏园认得那个logo,是一个英国的小众街头品牌。她听见他朋友叫他叶海,是树叶的叶、大海的海吗?她还不住地想他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可能,甚至想冲下楼去叫住他问他要微信。于是她打开窗户,向下张望,可惜只有孤零零的圣诞树们孜孜不倦地发光,早已不见相似的人影。
她有些后悔刚刚的犹豫,开始祈祷下一次还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