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雨初霁,小径处杏花迷蒙,晕开春色。踩着青苔湿意,卫澈迈入西苑偏僻院落,推开明安堂门扉。
“师父。”
背对卫澈的男人盘腿闭目,长髯微动,人却未动。
卫澈嘴角一扬,徐行数步至他左首,跪坐于蒲团之上。他仰视着两人面前莲花冠青袍的道士雕像,盯着石雕的眼,默默掖了掖袍角。
“几日前我尚卧病在床,您的亲信已出入多次,把玉蝴蝶一事说了个仔细。”他斜眼瞥向男人,“道法自然,为而不争。您成日对着这空茫茫的眼,对我的动向倒是关心得紧。”
男人不言不语,卫澈轻笑出声。
“在我面前,就不必端得这幅超脱凡俗、不问世事的模样了。我不追究,是给您留了情面。毕竟澈亦当唤您一声父亲。”
是师父亦是生父。江湖常道:生父不宜为师,因心慈手软,子女难成大器。自己未成大器是真,父亲心慈手软未必。
“也不必再费心打探。想知道什幺,我亲来告诉你。” 卫澈面色阴郁,目光移向雕像右侧。
雕像旁檀木条案上的净瓷瓶摇曳着一支迎春。每年三月三,卫澈都会亲来将花插入瓷瓶,全然不问他师父意愿。
春日烂漫温煦,万物复苏。可于这柔和春光里,他接连失去了生命里两个最重要的女子。自此他再不喜春日。
故人逝去,他的父亲从未有过半分哀伤。
他不记得,那自己便要强行让他无法忘却。
“你执念太深,终将害人伤己。” 玉色澜衫曳地,男人缓缓睁目,声似庙宇沉钟。
卫澈嗤笑一声,讥道:“我是不是还应感念您?在您心目中,竟有我一席之地。”
“吾知你为王家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对吾心怀怨望。你怪吾不该将实情透于六娘,迫她出了山庄,从此你与她天人两隔。”
往事呼啸而至。闭上眼,那声“卫二哥哥”言犹在耳。他湖蓝丝袖下的手不受控地轻抖,指尖沁凉。
“水吟庄从不涉朝事,你若一意孤行,届时不仅是你,水吟庄亦会陷入危局。”
“多谢师父指教,可惜……迟了。”话里三分真,七分挑衅。卫父并未介怀,静听得他再度开口。
“知道我为何有意请玉蝴蝶入庄幺?”卫澈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的老庄主。
“那日她于西市杀鱼,掣刀的起势像极清风十五式的第三式。”
老庄主微妙的表情变化转瞬即逝。
清风十五式乃清风堂独创。玄明年间,清风堂盛极一时。水吟庄与其私交匪浅,只外人不知。自宁王上位,清风堂堂主被指包藏祸心,血债累累。二堂主武悠生以匡扶正义之名围剿老堂主一家,血洗清风堂。老堂主夤夜出逃后,清风堂被他收入囊中,自此江湖上清风十五式几近绝迹。如今能将老堂主独有招式使得出神入化之人,必与其有着密切渊源。
卫澈记得当年老堂主有一双儿女。
他们一家多年来销声匿迹。纵使他在世,亦已孤零潦倒,难掀风浪。然清风堂却从未曾停止搜寻之步伐,效命于皇帝的重门亦派人暗中探寻。
这般上心,明眼人一看便知,绝不是单冲老堂主来的。
传闻老堂主遁逃时带走了一份名单,而这份名单与废帝之子的下落息息相关。
这才是他们的目标,亦是卫澈之所寻。
武悠生背靠现任镇国将军孙巍。而孙巍曾是镇国将军手下副将。王家被构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孙巍不可谓不居功至伟。
物以类聚,蛇鼠一窝。
他必要先于清风堂及重门之前,得到这枚筹码,完成复仇大计。或可置孙巍于死地。
卫澈胸腔内气血翻涌,眼中敛聚戾气,与常日判若两人。卫父凝他半晌,他浑然不觉。
“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庄主深望俯身作揖的卫澈,微微睨眼——他已不是曾经的童稚小儿,到底与从前不同了。
推门离去的卫澈前脚方过门槛,候于庭内的卫贺急急上前。
“少庄主,上次那个女子来了。” 卫澈略略擡额,眼神微烁,脸上重现一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