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又很慢…直到11月来临,那个瘦长的人影依旧没有出现。
饶笑拢了拢头发,笑着自己愚蠢的念想,再回头看了那个幽深的井口,她竟然也没了再度跳入的欲望…
终究啊,不应该轻易给人以承诺,否则她就失信于人了。
而再回身,她被身后三个乌衣人吓的退步。
“请问是饶笑姑娘吗?少监遣小的接您入京。”
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那幺匆匆的上了路,她不会马,于是租了马车,她又受不了连日的颠簸,于是每日赶路的行程都减了又减,等到京城那日,已近冬至。
一路走走停停,她才从接人的厂卫口中得知那人的些许信息…
饶笑暗自嘲笑自己,对于他的情况,居然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那个东厂督公麾下最为受用的“养子”,新皇登基后铲除反臣的最大功臣…也不过只是一个堪堪22岁的“小孩子”呀。
车马劳顿,一路向北而去,饶笑听了关于他的事,也看了邑国的不少“景”。
先帝于年前驾崩,新皇登基,却并非众心所向,那资质平庸绰绰的四皇子,在东厂提督大人“披荆斩棘”的拥趸之下,就那幺恍恍惚惚的上了位,而那些被披的荆,斩的棘…便是后来被挂了名的“谋逆反臣”。
一路走来,她所问话题皆不过围绕梁慎之,却永远不会问及太多关于他庙堂之争的事件。
可不问归不问,北地越近,她越是感受到了这个陌生的“大邑王朝”,前所未有的离奇。
新帝登基,改朝换代,必是一番腥风血雨,可兴,百姓苦,亡,也百姓苦,庙堂之高伤神事,斗法的那些贪墨们,又何时把注意力看向了下方哀嚎的百姓?
马车外,流离失所的饿殍满地,车内却自是一片安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从小便在平和年月长大的孩子,即使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也依旧过得衣食无忧…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虽未闻过朱门的酒肉之臭,但也没有真的见过沿路饿死的殍尸。
眼前这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梁慎之口中的“繁荣与富贵”究竟是何等样貌,马车却已经在摇摇晃晃间入了京畿口。
到后来饶笑才知道,梁慎之为了接她入京,和他的养父求了多久…而来接她的心,急到连驿站的堪合都不曾要,就那幺直直的派人“杀到”了钱江,带着她紧赶慢赶,回了邑都。
饶笑抱着包裹下来马车时,已经入了夜,盘问的卡哨似乎惧着谁的名号,不过几句交谈就放了行,饶笑恍惚着被请下了车…
漆黑的夜色,被门梁上的灯笼烧出了两个黄红的洞,车外除了来接她的三名厂卫,还有一个垂头站在一侧的小丫头。
饶笑有些不知所措的抱着包裹,梁慎之…没有出现。
“饶姑娘,少监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法脱身来迎,这是少监的宅子,他说…”厂卫轻轻顿了顿,“您自当这是您自个儿的宅子便是,好生休息,他忙完便会赶来。”
饶笑听着他的话,擡眼看了看高挂的灯笼,踌躇中跨进了门槛。
不过是一进的小院儿,“四面墙”组成的罢了,丫头子领了她进屋子,又手脚麻利的端了热水热茶来,许是年纪小,许是怯生,没敢和饶笑讲话就退了出去。
一人独坐房中,她才终于有了时间打量屋中一切…
那不同于南地的建筑结构,更不是她25年人生熟悉的装修风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陌生与寒冷。
这里…就是她要落脚的地方了吗?
有人在走动…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人抑着喉咙说话,听不太清,她有些不耐的翻了一个身,房间被丝炭烤的暖烘烘的,把她一路而来的寒气都逼退在门外,温暖滋生了睡意,合着外衣,她就这幺睡了过去,而院儿不知何时响起的脚步声,把她吵醒过来。
脚步有些零碎,似乎在走动着寻找着什幺,来来回回,终究是吵醒了熟睡的人,饶笑坐了起来,却不知道眼下时辰。
脚步声似乎被人按了下去,环境渐渐归于夜的安宁,饶笑睡的发蒙,只是晕乎乎的坐在床边,可她确实听见,有人停在了门边…
是…那个小丫头吗?
她有些愣愣的,从床上站起,蜡烛粗大厚重,不似她乡间小小油灯,烛泪在燃烧下滚落铜盘,饶笑走过,迎的火光跳跃绰约。
黑暗中看向窗内人影,他竟然惊慌的有些想要躲,手指轻轻按压于门缝之间,似乎隔着气流,他也能感受到房中人的存在。
太晚了…要不,明天再来吧。
犹豫着,他却不愿抽手而去,70个日夜的等待,她终究没有负了他的诺,千里而来,跨山越海,穿越千年…
初雪落下,终于平了手中案,一路策马奔来,雪沾染了他的发,透过衣衫,化开了潮气,微张的薄唇吞吐着寒意,呼出了满腔被压制的悸动…
她呆呆的站立,看不清门阀外的人,窗外有落雪的声音,不似雨滴淅淅沥沥,自要把万物沉寂在肃杀空谧之中。
她呼了一口气,拢了拢对襟的衣衫,豁然抽开门栓,迎着冷风…一个瘦长的“男人”跌入她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