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是诡异般的和谐,没有打斗与谩骂,连肢体触碰都未曾出现。
褚春申和他带来猛士们,都傻了眼。就见逼仄的胡同口,椅子摆了两列,老头老太太们对坐拉家常。几步开外,凶神恶煞的小年轻们有拿喇叭的,有提油漆桶的,还有举DV摄像机的。
小年轻们想进胡同,拎喇叭的按下开关喊道:“能不能让一下,我们去里边有事……”
老人们置若罔闻,仍旧热火朝天地互相交谈。
喇叭里继续喊:“郭娟,我们到你家门口了,快出来!”
半天,也无人应答。
却双站在不远处的阴凉里,气定神闲地嗑着瓜子,围观自己的杰作。
褚春申悄然近到她身旁:“这是唱哪出,我还怕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
她扫一眼另外几人,顿时明白过来,嘴角噙笑:“这话说的,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文明人,打架像话吗?”
褚春申听到“遵纪守法”四个字,默默仰望一瞬晴天白白,揶揄她:“让一群老头老太太冲锋陷阵,亏你想得出来。怎幺着,你还指望这些讨债的个个具备尊老爱幼的公德心?”
“这你就外行了吧!”却双笑意更浓, 正好一把瓜子磕完,她边拍手边说,“有没有公德心我不知道,反正他们只要敢硬往里挤,大爷大妈们保不齐就得受惊吓……没个三五十万,谁也走不了!”
褚春申感叹:“好家伙,你应该给他们当领导啊!”
却双一眼横过去,两人眉眼官司还没打完,忽听警笛大作。
循声远望,一辆警车在烟尘中飞驰而来。
褚春申疑惑起来:“不是说警察不管民间借贷纠纷吗,你怎幺还报警了?”
却双面色一凛,看看他及身后几人:“这伙催收有备而来,一会儿你们别说话,那些警察都眼尖,别暴露了,剩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话音刚落,警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下。
为首下车的警察率先出示证件,面带不善:“却双,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纠集社会闲杂人员,企图打架斗殴?”
却双一脸无辜:“齐警官你搞错了吧!”说着朝另个方向努努嘴,“那几个穿紧身裤、染黄毛,跟那儿骚扰大爷大妈的,才更像不法分子。先声明啊,我不认识他们!”
警察面色凝寒:“别转移话题,那些人的情况,我自己会去问。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你身边这些人都是干什幺的?”
“哦,你说他们啊……”却侧脸看看褚春申等人,回过头来笑道,“来工地刮腻子的师傅,这不人刚到,还没领他们上岗呢……”
她说着一踮脚,抻长了脖子冲旁边一栋正在施工的楼喊道:“郑叔,你要的小工到了,快出来领人……”
老郑像事先埋伏好一样,却双刚一出声他就从某处角落里跑出来,四川腔儿格外浓:“要得要得!”
“赶紧的,一人发把刮刀,带他们赶紧上工吧!”却双冲老郑使个眼色,又看向褚春申,“师傅,先跟着郑老板过去吧,听他给你们安排就行。”
几人无奈,蒙头转向地进了施工楼,一边像模像样地作业,一边观察外面的动向。
几名警察四处转悠,迟迟不见要走的意思。
却双倒也有耐心,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对于各种暗示一概装傻。磨了半天洋工,他们才不情不愿地上车离去。
看着败兴而归的警车走远,却双冷哼:“想来我这儿打秋风,下辈子吧!”
这时老郑笑嘻嘻走过来,挑大拇指夸奖道:“我们双女子好能干哦,给那些警察安排得明明白白,还弄了些兵娃儿来义务劳动。你莫说,这些娃儿真是可以,几下就教会了,做出来的活路比外面请的腻子工都好!”
却双做个嘘声手势:“郑叔你小点儿声,别让他们听见,一会儿都跑了咱们上哪再找人去?”
老郑忙捂住嘴,低声道:“好、好,不说了,我去那边巡查一下。”
里面,褚春申正一手刮刀一手抹子,对着墙卖力,却双默默走到他身后指点:“不用使太大劲儿,腻子刮平整才是关键!”
他回头:“说得这幺轻巧,你行你上?”
却双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毫不含糊地接过工具,做起标准示范。
褚春申目瞪口呆,半天才开口:“你……还真会刮腻子啊?”
“废话,工地上的活儿,就没我不会的,好好学着吧!”
“我算发现了,你就是套路我们来工地干活的对吧?”
“什幺叫我套路你们?”却双别有意味地打量过去“是你们自己把条子引过来的,我只能顺水推舟喽。”
“狡诈。”
她毫不否认地点点头,反问道:“都发现我真面目了,你还不走?”
男人摇头:“来都来了,总得混个中午饭再走。”
“那行,中午我叫你。”她说着将工具放在凳子上,扭头要走。
褚春申蓦地将其叫住:“等等!”
却双近前一步:“怎幺,不想让我走?”
“呃……”他明显语塞,“我是说,墙角儿有条蛇,你注意……”
话音未落,就听却双“啊”的一声,脚底瞬间失去平衡。
褚春申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细臂拽住,哪知用力太猛,却双直接跌进他怀里。
兀自苍白的脸上,一时多了些酡红,却双低垂眼睑,呼吸都刻意慢下来:“蛇,跑了吗?”
“跑了。”
这样近的距离,她的根根睫毛都看得分明,褚春申喉头一动,忙别过眼去,低眉沉声:“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却双面颊更红,抿了抿嘴唇决然应答:“你……说……”
“你踩我脚了!”
她猛地擡头与之对视,神色如常:“矫情,就你事儿多!”
褚春申缩回手,向后退了半步反唇相讥:“没见过约架还穿高跟鞋的,到底谁矫情?”
“你矫情!”她气鼓鼓地冷哼,“这幺久我都没听说工地上有蛇,你一来连蛇都给我招来了……”
“你真是……”褚春申被气得发笑,“蛇还是我吓跑的呢,你要是气不过,我再给逮回来!”
“算你狠!”却双眼神凌厉,瞪他一眼,“好好干活儿,吃中午饭叫你!”
说罢扭腰而去,褚春申淡淡扫一眼那背影,脸边多了分笑意。
十二点多,老郑把褚春申几人叫到一块儿,却双拎了袋馒头过来,斜眼打量他们:“吃吧,中午饭管够!”
王炎武眼中满含错愕:“美女你开玩笑吧,就光馒头?”
却双朝水龙头方向努努嘴:“凉水也随便你们喝!”
王炎武心凉半截,不无幽怨地嘟囔:“我觉着义务劳动咱从营里就能干,不用单独出来包工……”
褚春申脸上挂不住,上前瞪着却双:“你也太黑了吧,坑我们给你打黑工啊?不行,给钱!”
看他摊手要钱,却双噗嗤一乐:“别胡闹,你们有规定,现役军人不得经商。我今儿要真把钱给了,你就说不清了知道吗?”
“少来,给钱!”
“不给!”
两人相持不下,后面一个小伙子忽然越过褚春申,近前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却双:“姐,真是你啊?”
却双不冷不淡扫褚春申一眼:“哟,还玩儿上套路了。行吧,看在他叫我声姐的份儿上,一会儿再多给你们几个馒头!”
旁边的小伙子眼角发红:“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坤啊,何江坤!”
“不认识!”刚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举目细看,“你……小坤?”
这回换褚春申摸不着头脑了:“你们俩……什幺情况?”
“这不明摆着吗,我们老相识了!”却双说着又仰起头,将何江坤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臭小子,都长这幺高了!”
何江坤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脖子解释:“副营长,双姐就是我以前提过的,那个特别仗义的邻居姐姐。”
“敢情何连长老挂嘴边儿的就是你啊,这世界真小!”
却双轻笑起来:“可说是呢!以前跟我混的人,竟然改跟着你了,这不明显想不开嘛!”
褚春申冷哼着,一拍何江坤肩膀:“何连长,以后退伍了好好跟你双姐混,让她带着你天天挨铁棍!”
“不然跟着你溜达呗,打个黑工连饭钱都混不上……”
“你还好意思说?”褚春申有些生气,“我们一大早过来为的什幺,你心里没点儿数啊?”
“有数啊!”她含笑对上那双怒目,“为了给你们解放军队伍中的败类张鹏收拾烂摊子,对吧?可我也早就告诉你,这事儿我解决得了啊!”
他被噎得没了词儿,心里翻来覆去地打鼓,生怕自己假公济私的小九九漏了馅儿。
这时袁桂芬从外面进来:“早就跟老郑说,喊你们都去吃饭,哪门还在这边嘛?”说着看向却双,“双女子你也是,我说怕他们北方人吃不惯米饭去买点馒头呢,你鼓到说你要去,结果去了这幺久人都看不到!”
褚春申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却双是在故意演戏。
只见袁桂芬笑嘻嘻走到褚春申面前:“小伙子你好热心哦,喊这幺多人来帮我们娟儿长脸,受累了哦!走嘛,搞快吃饭去了!”
见他点了头,袁桂芬欢声笑语地领着何江坤他们出了工地。
却双走在最后,褚春申也故意放慢步子:“你又把我涮了一次。”
她嘴角上扬:“哟,生气了?”
“是啊!”他语气有些无奈。
“气大伤身。”
他心底蓦地一暖,反问道:“那怎幺办?”
却双慧黠一笑:“多气你几次,习惯就好了。”
说完也不看他,快步追上了袁桂芬,褚春申气得一跺脚,暗自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