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睡,也不会睡。
自然,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和事,也没有。
如唐绵和黎靖炜这样为情为爱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们,同样没有。
仿佛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精彩开始。
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唐绵觉得不够真实。
即使黎靖炜再三表明过想法,甚至对唐绵说那些印象里并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至于她,也还算是清楚自己的心。
但现实中的重重阻碍,加上两人之间真实存在的差距,都让她退缩,也让她害怕,更让她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无法掌握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象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幻想过,自己和他之间会到达这种程度。
再坦白一点说,她很少期盼过。
只能说是几乎和很少,为什幺呢?
因为,或许是女人独有的潜意识吧。
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的感受却比过往十年都要来得深、来得浓、来得厚。
自己在他面前的状态,或者说是心态,都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变得更加和最初的她,有所不同。
一切的发生都是那幺的自然而然。
她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右手,又看看远处的路牌,写着——
“龙驹道”三个字。
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九龙塘。
眼前这一簇簇错落有致的低密度别墅群背靠着笔架山,如同一个个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着大地,一闪一闪。
或许是因为光芒过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变得非常零散。
对于农历腊月二十七跃向二十八的这一晚,唐绵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或是一种合适的水彩,抑或者说是一首合适的歌,去描绘它。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线存在。
上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轿车时,是一条蓝色的线;
站在半岛旁边那个红绿灯前时,是一条金色的线;
趴在黎靖炜背上感受微风声时,是一条粉色的线;
听黎靖炜讲起他的那些往事时,是一条白色的线;
看见Cecilia和玫瑰烟花图案时,是一条橙色的线;
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得乱如麻时,是一条红色的线。
而后来呢?
从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来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再到她忆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时,以及之后的所有画面,夹杂在一起,究竟是一条什幺样颜色的线呢?
唐绵又不知道了。
因为,她已经记不清。
在飞鹅山上,唐绵哭得并不算厉害,但控制不了的滚烫眼泪流下来还是让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几乎站都站不稳。
从山上下来的这十几二十分钟,她的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状态。
在便利店的几分钟,有一些画面几乎没有缘故地如播放电影般,从脑中闪过。
直到真的像是有胶片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后来,唐绵有尝试找寻有关于这晚的最后一段记忆,想要给它定义一个颜色。
可再三地想,画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炜拥着她走进独立屋的花园的那一幕。
在要入户的那个小花园等黎靖炜开门时,唐绵觉得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她很想要将一些话,却不知道能够或是应该讲什幺。
夜深了,那盏壁灯亮着,光晕不大不小,让人觉得温馨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种种遐想。
一进房门,漆黑一片。
唐绵心脏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紧张。
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种紧张。
在那些零散的画面里,大概只能回忆起来几个很模糊的片段。
在第一幕里,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呼吸。
黎靖炜的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在引诱她沉沦深渊。
在他急切的吻里,唐绵放下了所有的心理枷锁。
她伸手复上男人的脸颊。
他脸上冒出来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画面模糊,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十分清晰。
情似缕,吻如丝。
缠缠绵绵,拉开序幕。
在第二幕里,唐绵体会到了“过去与现在”会以这种方式产生汇聚。
交错间,唐绵从黎靖炜的眼眸里好像看到了记忆中那个有些莽撞、有些胆小、有些青涩小秘密的自己。
或是在伦敦,或是在东京,或是在香港,又或是在,蓉城。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扶着那滚烫的胸膛,亲吻他的眼角。
她就像是海洋中的浮萍,又感觉自己就像是随着海浪不断起伏的小船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摇摆摆。
所有的意识,都在这深深浅浅中逐渐模糊。
人一对,影一双。
交交错错,奔赴高潮。
在第三幕里,暧昧因子在空气中四处乱飞,似乎已经将唐绵包围。
发丝贴着她的嘴唇,呼吸间,满满都是想象中,情与爱该有的味道。
仿佛初秋时分那首自己最喜欢的歌,就在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黎靖炜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在她的心尖重重走过。
她第一次知道灵魂和身体是可以这样合二为一的。
房间没有开灯,但是两边大片的落地窗,让外面的星星点点透过玻璃,穿过城市与山野,洒向这一室旖旎。
爱一晚,恋一世。
身心相通,大概就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吧。
其他零零散散的片段,她不大记得起了。
但她可以确定,那晚在九龙塘龙驹道9号,她一丁点儿都没有哭。
第二天,天气真是不错。
唐绵看到几束亮光从窗帘缝隙里露进来,她慢慢眨了眨眼。
从时间先上来看,明明是还算是在冬日,但香港这座城市却已经有了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绵体验过香港好几个这个时分的冬天,没有一次像这般温暖。
听着楼下花园有狗狗的撒欢声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枕着男人的臂弯。
她仍然感受到他的体温,昨晚的兴奋还历历在目。
黎靖炜未醒,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有些沉,随着她的呼吸轻微伏动。
唐绵微微擡头,因为没戴眼镜,所以只得眯眯眼,想要看清楚些。
视线里——她的外套、短裙,他的衬衫、长裤,散在地板上,纷乱杂陈。
文胸半掉不掉地挂在床头柜边缘,蕾丝细肩带点缀了旖旎风情,两人的内裤扭成一团,挤压在柜子与床的边缘。
黑色皮带被丢在卧室茶桌上,皮带的金属滑扣碰到玻璃发出的清脆响声,犹在耳边。
他昨晚的西装被随意搭在沙发凳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让那个金属袖扣闪闪发光。
那曾是她的视线,停留过最多次的地方。
收回思绪,唐绵感觉到浑身黏哒哒的,尽管昨晚两人已经冲过澡。
脚有点麻,她忍不住动了动……
对于这样的事情,当黎靖炜有过再三的暗示,当她开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时,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思考结束后,双方的反应。
除了逃之夭夭,她实在不知道这种激情过后的清晨,该以怎样的面目来对待黎靖炜,或者说该用怎样的心态来分析她自己。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动,黎靖炜在半梦半醒间,亲了亲女人的额角和发鬓。
极其温柔,极其眷恋。
房间安静,仿佛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某些因子的流动驱使着脑袋当机。
这样一来,人,似乎也更容易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比如说,胡言乱语。
良久,盯着他的挺鼻薄唇,唐绵吸吸鼻子:“醒了没?”
黎靖炜含糊地“嗯”了声,没有睁眼。
愣了几秒,唐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似乎准备搂着她再睡个回笼觉。
她眼眸闪闪,戳了戳他的胸膛,话题一转,嘟囔着说:“诶,你上次,隔两天都还会问问我‘是不是哪里舒不舒服’,怎幺这次不见你问我?”
语气之中,带着一份很明显的娇柔。
黎靖炜握住了她乱戳的手指,手臂跟着收紧,冒着青色的硬硬下巴抵着她的头,低低的嗓音响起在房间:“昨晚你不是一直在说‘很舒服’吗?”
“这两种‘舒服’能一样吗?”她下意识就反问。
“那我现在问你?”他的声音是清早才有的性感。
“……”
唐绵被他的话憋来脸通红。
她明明是想借由这种话来“调节”她原本预想中早晨起来应该有的尴尬,但却又是自己挖了一个坑给自己跳。
“Cecilia,有没什幺不舒服?”
他把这问题又问一遍,倒是让人挑不出一点不是来。
唐绵只得硬着头皮,并煞有介事在他怀里闷着声音道:“还行吧。”
末了,她都对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上次被打断的那场性爱,她根本是害羞得不行,就连做梦都想不到,过了不到一个月,自己就能够在黎靖炜面前“豪放至此”,甚至大谈事后感。
“嗯,那我再接再厉。”
当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时,连带着那些他哄着、逼着她说那些话的场面,让她无处可逃。
唐绵就连脖子也红了,但她不承认。
“我发觉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在这样的事之后,男人都会原形毕露,哦,不对,应该是本性…暴露?”
黎靖炜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窝里,他又低声问她:“我以前是怎样?”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黎靖炜没有接话。
“我感觉一切都好不真实哦,我居然在清醒状况下说了刚刚的话,我好奇怪哦!”唐绵侧头贴在他的胸膛,心里惴惴,话说得嘟嘟囔囔,但却很坦白:“我总感觉我应该是在你醒之前落荒而逃——这样才比较符合我的性格。就像你说的,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的感觉,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我现在正儿八经睁开眼睛看见你在我旁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比我大几岁,男人在你这个年纪阅历通常已经很丰富,何况你的世界,有很多是我没接触过的。我的生活一直循规蹈矩,最大的不蹈矩,就是你。所以,我……”
黎靖炜跟她稍稍分开,睁眼低头看她:“所以,你的答案呢?”
唐绵有短暂沉默。
“昨晚太突然了,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反应过来。而且——现在,”唐绵拉拉被子,低头看了眼全身赤裸的自己,又擡头瞪他:“我的答案还重要吗?”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那我再说一遍?”
唐绵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她低声说“不用”。
黎靖炜低声笑了笑,望着她的视线深邃:“我说过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突然。尽管我明白你的心,但唐绵,30%的宏盛股份,我仍旧害怕你会被成功拐带走。”
唐绵的脸“轰”地一下红了。
他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在蓉城初雪那天。
当时,她的脑海里思绪纷飞。
不似今日,更多的是羞涩与甜蜜。
这样的话,算是情话吧?
下一刻,她的左手被他握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应该。
对黎靖炜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幺用心地跟女人表露心迹。
唐绵被他握着的手指蜷起,心中思绪是另外一种万千。
“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可以慢慢来。”他又说。
她嘴角抿起小小弧度,说:“好。”
房间安静,像是有一种无言的爱,在空气中流动,萦绕着淡淡花香。
曾经并不敢去触碰的期待与幻想,仿佛被照进现实。
没有再胡思乱想,使劲回忆。
她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享受这份触手可及的爱恋。
他的身后是晚冬初春时节的笔架山,在太阳光下,苍翠掩映。
在那个当下,她有红了眼眶。
龙驹道9号那巨大的冰箱几乎被世界各地的茶叶占据,还有些小空间,零散放着几条开封过的香烟。
唐绵立在那儿,男人的白色衬衣堪堪遮挡她的大腿根,完全无法盖住那些暧昧痕迹。
正想问怎幺办,她转头便看见黎靖炜站在自己身后。
隔着中岛台,只瞧见男人的上半身。
唐绵稍稍低头挠着后脑勺,这样下床之后的面对面,倒是让她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阳光透过开放式厨房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黎靖炜穿着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刚刚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边打着转儿,一人一狗的后面,是几乎伸手可触的笔架山。
唐绵甚至可以看见几片树叶贴着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拢作用,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份绿意盎然在唐绵的脑海里竟然显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来讲,就是看着很舒服。
她也不晓得是缘于此时的男人没有平常的严肃,还是这幅画面有其他独特之处她没有形容上来。
总之,和以往不同。
后来仔细想想,这或许大概也就是她,感觉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两人手拖手出门,走在街上,话都不算多。
唐绵看了看在周围来往的人群,也有十八九岁的情侣,女孩挽着男朋友的臂膀,却没有像这样手拉手的。
她脸上的温度升高,他们都算不上小年轻了,出于本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心里还有一丝的窘迫。
黎靖炜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
男人的手掌心宽厚干燥,透着暖暖的体温。
“Emily刚给我发消息说,马上就离开香港了。”唐绵像闲话家常那样开腔,在快要走到城市大学校门的那个路口。
黎靖炜虚搂护住她,避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嗯,我知道。”
他的态度不动声色,也不强势,似乎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只为了带她安全过马路。
“我们昨晚好冲动,完全都没考虑到Emily回家该怎幺办。”
唐绵看着那些个活泼的小孩,懊恼情绪上来就只是瞬间的事情。
Emily同朋友过海到澳门玩,今天的航班飞苏黎世,总是免不了应该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尽管她最终因为在那边玩着不想离开,从而导致实在赶不及,只好直升机到香港,便直接赶赴机场。
但,唐绵想来还是后怕。
如果她回家,看到自己和黎靖炜躺在一块儿,该怎幺办?
“她不是小孩子,应该理解和尊重父亲有爱慕并且很想要相处的女人。”
唐绵感觉街头安静了几秒,侧头看他。
阳光耀眼,晒得整个城市都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暖烘烘的,连带着让她不太看得清楚眼前男人的表情。
那些不安,再度被压了下去。
黎靖炜没带她去什幺高级餐厅,反而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条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头,有家老字号牛腩面。
唐绵开始有些不习惯,当然对于黎靖炜这样的男人,很自然地愿意进这种油烟味较重的餐馆,也让她意外。
令人惊讶的,居然是唐绵最爱的那家在九龙塘开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铜锣湾总店,这一家,倒是第一次来。
黎靖炜牵着她的手,替她撩开门帘,两点过了,店里光线不怎幺好,也没什幺人。
她忽然就想起从跑马地出来的那个夜晚,朦胧细雨中,她小跑冲进那家店铺时,也是这样的光景。
那一天,重重的门帘还打痛了她的手臂。
当时,那逼仄的空间里混着香味的热意铺面而来,又让她忘了那种痛感。
这些小细节,本来都已经模糊了,可在这一刹那,又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原来,有些缘分,比想象中,要来得早一些。
“过年,有什幺安排吗?”
两人面对面坐,男人点上了一支烟。
“不知道,还没定。”唐绵眼睫忽闪,心里想着他打算干嘛。
“以往都是怎幺过的?”
“工作。你晓得的,海达是英资所,没有春节放假这一说。”
“不回蓉城?”
“我妈嫌蓉城冷,基本上都会去澳洲待个把星期,我表姨一家移民那边很多年了,我高一还是多久跟着去过一次,不喜欢,后来出去读书、工作,也就没再去。至于我爸那边…嗯,他们一般会带爷爷奶奶去三亚或者暖和点的地方,人家一家人,我去插一脚总是不好……所以…如果有空,我就找个近点的地方潜水、晒太阳什幺的。”
黎靖炜点点头。
“那你呢?往年都怎幺安排?”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笑眯眯。
“跟你差不多,看每年的情况。忙的程度不同,安排也不一样。” 正说着,两人点的东西端上来了。
黎靖炜拿餐巾纸擦了擦筷子,再递给她。
“哦~——”唐绵接过放在碟子上没开动,反而是单手托着下巴朝着黎靖炜眨了眨眼睛。
她道:“怎幺?你今年准备如何安排?”
在白炽灯下,女孩的眼睫像两把漆黑稠密的小扇子忽闪忽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