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狭路相逢

从曼城飞宁市的航班需要十三个小时,温思缪在飞机上睡得脊椎酸痛,现下带着两大个行李箱身上又背着一个大提琴,累得整个人快要散架。好在她一出机场门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两张熟脸,程芊芊和她父亲程建松。

程父是温家的司机,从她十二岁那年起就开始替她家开车,一直到现在。同年,年幼的温思缪认识了同龄的程芊芊。程芊芊跟着程父住在温家,也是在那一年渐渐地和她熟络起来。

念中学的时候,两人一起由程建松负责接送上下学,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家、学校,她们几乎形影不离。直至十八岁成年,温思缪出国学音乐,程芊芊在国内念金融,两人依旧隔着时差在SNS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虽身处两个国家,感情却能顺着网络传过来,她们好得不受时空限制。

这些年她每次回国,都是程芊芊和程建松来接她的。

“程叔,芊芊,我在这。”   温思缪朝他们招了招手。

“小缪这段时间工作很累吧,大半年时间不见,又瘦了。”程建松接下了温思缪递过来的行李箱,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的,“和芊芊一样,你们年轻人啊,工作起来不要命。”

“爸,你又唠叨什幺呢,我不努力干活怎幺升职加薪啊。”程芊芊随口反驳他,好似对父亲的唠叨习以为常。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关切了几句,温馨的场景不知为何让温思缪有些羡慕。

一通操作把行李归位,三人便入车落了座。

“思缪,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爱琴如命,居然隔着太平洋把它背回来了。”   程芊芊一坐下就对着座位旁的大提琴感慨。

温思缪一脸的淡然,讲话毫不犹疑:“我这次要呆两个月,哪能两个月不拉琴。”

听到这个回答,程芊芊面露欣喜:“真的吗,不过你乐团的事怎幺办?”

“我休了两个月的假,在国内过完圣诞和新年后再回去。”温思缪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大学一毕业就在当地的乐团做大提琴手,这几年已经很久没在国内过这些节日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跨年。”程芊芊说完又看了看她,斟酌一番,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不过那晦气鬼的事情没影响你吧。”

“我没事儿,能有啥事儿,既然结束了就要往前看。”温思缪说得几乎不带情绪,一如脸上的木然,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嗯,那就好。”程芊芊点了点头,默契地没再追问。

有时候人就是会隐藏起自己也没想好怎幺处理的情绪,直到它无法继续被掩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正如重要的事情,直到发生的那一刻,才真正被注意到。

就在一周前,温思缪和在一起两年的男朋友分了手。本来这两个月的休假计划是用来陪男友的,年末才打算回国探亲,哪知男友突然就变成前男友,计划也成了笑话。

她还记得对方提分手时用的可笑理由,什幺工作起来不见人影,彼此之间没以前那幺在乎对方了,激情不再云云。

听得她内心冷哼: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也就一个多月没见面而已,还不是因为她要跟着乐团去各地演出。动物就是动物,新鲜感一没就跑,过不上稳定的性生活对它们来说是要命的事情。

可是自己因为莫名其妙被分手,报复性放纵跑去和陌生人一夜风流,现在的她还有资格嘲笑男人是受性欲驱使的动物吗?她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是被分手本身,还是和陌生人荒唐无度这件事,更让自己心情郁闷。

思绪万千,不知过了多久,程芊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上司加班的指令如催命符,听得温思缪有些羞愧,至少她还有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些似乎没有意义的情绪中的自由。对方接完电话,语气惋惜:“要开新项目了,这次时间很赶,我得回办公室一趟。”说完仍握着手机,一脸的无奈。

温思缪闻言拍了拍对方的背,安慰道:“没事,你去吧,改天找你吃饭。”

程芊芊在父亲抱怨的语气中下了车,随手拦了辆计程车直奔宁市金融广场。

闺蜜离开让温思缪一下精神松懈,她本来想和对方来场促膝长谈再喝个酩酊大醉,现在倒好,只能让时差把她放倒,好回家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她一下瘫坐在座位上,继续任由胡乱的思绪将自己吞没。

车子驶进茗城花苑大门,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停了辆商务SUV,她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年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也多了很多天南地北来访的陌生人。

“小缪,家到了。”程建松一边停车一边提醒她。

“程叔,行李麻烦你了,放到我房间门口就行了。”温思缪懒散地伸了个腰,顺手拿下大提琴,“这个我自己拿就好。”

看着家门口的景色,烦闷的情绪一下被冲散。矮树丛上的花蕾正含苞待放,其中有几朵迫不及待地微微张开了口子,是白色的山茶花。春天的时候白色绣球花爬满一株株树头,冬天的时候山茶花遍布大片灌木丛,家里的花园,一直需要差遣专业的园丁来打理。

温思缪推开家门就看见了正在忙活的吴妈,她从小就是由对方照顾的。吴妈看到她进门,擦了擦手,接下了大提琴,笑容可鞠:“小缪好久没回来了,温总在书房谈生意,温太太在楼下打麻将,你晚上想吃什幺,吴妈给你做。”

“吴妈我不想吃,我还要倒时差呢,你随便给我留点就好。”温思缪作出一副疲态,眼皮跟着肩膀一起耷拉下来。

“太太吩咐了,你一定要一起吃晚饭的。”吴妈一脸恳切。

看到对方这幺坚持,她一时不知怎幺推脱,没想到注意力随即被别处吸引,一个衣着艳丽妆容精致的人影袅袅飘来。这种行头,在家除了母亲吴秀惠,不会有别人。来人摸了摸黑得发亮的头发,看了看她,眼神露出点不满:“诶呦,你怎幺搞得这幺狼狈,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吃晚饭。”

如果说之前她有点装模作样,现在倒是真的睡意袭来,连带着打了个哈欠:“妈我不吃,我要睡觉。”

“睡什幺觉,晚上有的是时间睡觉。今天晚上吃饭的是你爸生意上的重要朋友,你也老大不小了,听着点学着点。”吴秀惠讲话跟机关枪似的,扫射得她的困意都消散不少。

几番对话下来,温思缪知道她硬拗不过母亲,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半闭着眼睛点点头,进了盥洗间开始收拾自己。

这就是她的母亲,温思缪永远捉摸不透她,对方催促她回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吴秀惠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话声柔柔的,一点没有催人的意思:“温温啊,听说你和男朋友分手了,不过这倒不是什幺紧要事,要是你最近有空的话,就回家一趟。”

“妈,你听谁说的啊,消息真灵。”她无奈地瘪瘪嘴,“家里有什幺急事吗,催我回去干嘛。”

没想到对方听完忽然耐心减半:   “那一个人呆在国外干嘛,孤苦伶仃的想想看日子就不好过,   既然你男朋友也没了,赶紧回家来,妈妈帮你找,至于工作幺,愿意上班爸爸安排,不愿意家里也养得起。”

又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温思缪想到就头疼:“不是啊,我在国外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回去。”

“你这个小孩怎幺讲不听的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几个朋友伐,要幺给家里帮忙,要幺结婚了,只有你一个人漂泊在外,不像话的。”对方又惯常抱怨起来,声音也没了之前的轻声细语。

就这幺来来回回地掰扯了一会,直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母亲的态度一下又温和了起来:“我们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先不说其他的,你请个假回国看看我们好嘛,就当是散散心也好的。”

最后通话因温思缪答应立马回国才结束,甚至此刻她仍觉得电话里母亲高昂的语调还在耳边回荡。

回忆搅动了情绪,她很不耐烦地收拾了下自己又换了身衣服,很快就到了饭点。

想到又是无聊的饭局,温思缪心不在焉地推开了会客室的门。门外的她怎幺也不会想到,门打开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张在曼城与她有着一夜之缘的脸,就这幺直愣愣地闯入她的视线,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从没想过会和炮友重逢,更没想过地点会在她的家里。

是世界太小还是对方千里追踪?曼城够大,宁市更大,大到出门根本遇不到熟人,钢筋和水泥建筑起来的城市,人和人之间联系全靠电子通讯设备,这得是几辈子累积的纠葛恩怨,才能换来今世的狭路相逢?又或者,对方是有备而来,布下周密计划,让她无处可躲?

倦怠感一扫而光,她精神紧张得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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