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朝霞泛金的早上,司令部的机关单位刚步入工作节奏,红裙飘逸的却双,就出现在了大门口:“这位同志,麻烦通报一下,我们要找相关领导举报你们干部的作风问题。”
哨兵不认识她,却对袁桂芬母女有印象,因此照旧先问了涉事人姓名,然后给侦察营打去电话。
这次出来的不只是威风凛凛的褚春申,后面还跟着昂首阔步的张鹏。
瞧两人到了近前,却双目光盯着张鹏:“怎幺就你自己啊,你那些草包领导呢?叫出来走两步!”
褚春申挨了骂才反应过来:“我就是他领导,有什幺情况可以跟我说!”
张鹏军装在身,也义正辞严地装大尾巴狼:“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
却双莞尔:“这双簧演得够逼真的,对了,张鹏他领导,你叫什幺呀?我连你一起举报,把你上级也叫出来!”
褚春申置若罔闻,上前打量一阵袁桂芬母女,又回身来警告却双:“军事重地,你们最好赶快离开!”
却双扬起下巴直视他,气定神闲又分毫不让:“我说了,让你们领导出来!”
咄咄逼人的语气,令褚春申颇为恼怒。活了27年,他头一次体会到颜面扫地的感觉。
四周仿佛突然静止一般,褚春申狭长的眼眸里若有刀光剑影舞动,锋芒锐气打在却双脸上:“你要是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可千万别客气。”却双从容地挑衅他,“是报警还是让人把我轰走啊,嗯?”
他没说话,只是对值班室里的人道:“不准放这几个人进去!”说完看也不看她们,对张鹏使个眼色,两人进了哨卡迈步离去。
望着两道远去的身影,却双愈发斗志昂扬。一名值班员出来想予以劝离,就见她正拿着手机拨军纪委的电话,值班员有些尴尬,刚才想好的说辞顿时哽在了喉头。
就这时,一辆军车开了过来,眨眼工夫就到跟前,值班员见状忙立正行礼。
却双眼疾身快,趁司机出示证件的空儿,几步冲过去挡在军车正前方。
刹那间所有人都怔住,司机探头呵斥:“同志,麻烦你让开,不要妨碍首长车辆通行!”
一时值班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出来了,哨兵也有离岗之势,却双冷眼扫着他们粲然一笑,故意擡高声音对车里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转头就把人民拒之门外,作风败坏到这种地步还通什幺行,有种从我身上轧过去!”
艳阳照在她脸上,白净的面孔泛出一层薄金色的光芒,红裙招展迎风摇曳,似乎也在为这一腔孤勇讴歌伴唱。
车内,潘青云无端挨了一通数落,脸色深沉地对司机李东说:“去问问,到底怎幺回事?”
李东冲值班员招招手,对方上前礼毕,陈述详情:“这位同志和她家人过来说要反应干部作风问题,刚才已经通知了营部,那边给的指示,说不准放行。”
潘青云勃然大怒:“胡闹!”
李东问:“谁下的指示?”
值班员吞吞吐吐的:“是……是……褚副营长……”
李东听后立刻皱了眉,不禁在心底埋怨自己多嘴。
潘青云黑着脸道:“给政治部打电话,让刘宏赶紧过来处理!”
值班员领命火速去拨军线电话,其余人缄口不言,心里却都七上八下的,如芒刺背般不安起来。
唯有却双昂头负手立在那里,从容自若的样子,不似来找麻烦,倒像视察工作的。
三分钟后,政治部主任刘宏和侦察营教导员姚广清一路小跑着赶到,看见这景象不由大惊失色。
两人在军车旁敬了礼,里面不知交待了什幺,便见刘宏走到却双面前,和蔼可亲地赔礼道歉:“同志,我是机关的政治部主任刘宏,您有什幺问题,请跟我去接待室里详谈,我们一定尽量为您解决。”
却双神色这才松了些,刘宏见状弯肘做个“请”的手势,却双识趣,走去一边让开了路。
军车扬尘而去,却双扭头冲大门外喊:“袁姨、小娟,都进来,处理问题的领导来了!”
司机李东提心吊胆地跟着潘青云进了机关大楼,正在军容镜前整理风纪扣时,副政委孟克进走了过来。
“哟,老潘你这是怎幺了,一大早的跟谁生气呢?”
潘青云脸上黑中透紫,共事多年,孟克进难得见他大动肝火。
“还有谁,褚春申那个浑小子!”
怒目切齿的样子,令孟克进更加奇怪,褚春申在潘青云心目中的位置,从不是心腹爱将这幺简单,今天竟然骂上了,可见事情不小。他侧头问李东:“怎幺回事儿啊?”
李东小心翼翼看潘青云一眼,言简意赅将事情原委低声汇报给孟克进,末了还补了一句:“那女同志看着就不是吃素的,或许这里面另有隐情。”
孟克进面露歉意:“老潘啊,说起来这事儿在我分内工作中,所以你今天这顿气是替我受的。那什幺,刘宏不是领着人去接待室了嘛,那边的实时影像都能接到作战室,我过去看看,究竟有什幺幺蛾子。我说你也别生闷气,小褚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他理亏,还说不准呢!”
潘青云想了想,干脆跟上孟克进:“咱们一块儿。”
对方失笑:“怎幺,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
两人阔步并行,逐渐谈笑风生,身后随行的李东等人总算松了口气。
那边接待室里,此时气氛却低沉到了极点。
长桌两侧,军民列作两厢。刘宏于首位上正襟危坐,旁边是营教导员姚广清,后面依次为褚春申、张鹏及书记员和一个干事。
六人军容整肃,板正得虎虎生风。相形之下,他们对面的三人从数量上就显得势单力孤,郭娟和袁桂芬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此时虽强打精神,也难免露怯。只有却双,仍像在自家棋牌室一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击打着,悠然自得似笑非笑。
刘宏率先打破了沉闷:“我先代表部队领导跟几位群众同志赔个不是,可能咱们的有些干部在日常与人民群众的接触过程中,不懂得相处之道,导致彼此间积累了误会,实在抱歉……”
却双听的眉头紧皱,开门见山道:“刘主任,我们今天过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清楚了。为了不耽误列位的时间,还是直接切入正题吧!”
刘宏笑容略僵:“好,这位同志果然快人快语,有什幺问题尽管说!”
“那我也不客套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却双,旁边的两位是我阿姨袁桂芬和妹妹郭娟。”说到这里,她身子向后仰了仰,双手伸展撑在桌边一副大佬姿态地打量对面众人,“据我所知,你们的张鹏连长,打着跟郭娟谈恋爱的幌子,实行钱财诈骗,欺骗玩弄女性,并致其怀孕。其间当事人试图向部队领导反映情况,结果遭到了不可控外力阻挠,导致诉求无门。对于这一事实,刘主任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书记员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心里已经开始替己方当事人捏冷汗。
那边张鹏已经坐不住了,拍桌子怒斥却双:“你这是诬陷!”
却双翻个白眼儿,连眼神都懒得给他:“让你说话了吗?”接着目光正对上刘宏,清浅一笑,“刘主任,你们张连长的纪律性有待加强啊,都学会抢答了!”
刘宏这样的老油条,如何听不出却双在给自己上眼药,然而人家说得在理,他反驳无能,恨恨警告一眼张鹏,颇是谦恭地看着却双说:“同志,基本情况我们大体了解了,但是——口说无凭。”
“这我自然知道。”她扭头,“小娟,把你之前整理好的证据给他们看。”
那些火辣露骨的聊天对话赫然入目,刘宏纵然是个吃过见过的主儿,此时也免不了老脸一红,郭娟更是羞得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钻进桌子里。
只有张鹏,面色沉静,稳如老狗般坐在位上。
粗略浏览一遍微信聊天记录和通话详单后,刘宏看向他:“张鹏,你说说吧!”
张鹏苦笑起来:“主任,她们冤枉我!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微信,不信你让她现场转个账,看系统提示的户主名是不是我!还有那手机号,这您知道,我平常跟领导们联系用的电话,一直是入伍时统一办的那个。她这通话详单里,跟她打电话那人和我完全没关系啊!”
却双被逗乐了,看猴儿似的眯了眯眼睛:“演得不错,继续编。”
闻言张鹏更来劲了,眼眶微红:“这位同志,我之前如果有得罪您的地方,在这里先赔个不是了!可无论怎幺样,您也不能这样造谣中伤我啊!您口口声声说我对您妹妹,也就是这位郭女士做了什幺,可您的这些证据堪称无稽之谈!用个不相干的手机号和微信,伪造一些聊天记录,就硬往我头上栽,这是对法律的蔑视!”
却双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自知不合时宜,旋即擡手掩住嘴边的笑意。欢快的神情从她眼中映射出来,褚春申大为光火,他旁边的姚广清干咳一声:“同志,希望您端正态度!”
“好,言归正传。”却双的笑容转瞬即逝,下一秒目色就冷厉起来,“张鹏我问你,聊天记录里提到的,这个户主叫解冰的银行卡账户,跟你有没有关系?”
刘宏这时看向桌角坐着的那名干事:“小吴,打开投影仪,把这份证据提到的内容给大家展示一下。”
干事起身过去,火速按指示操作。
幕布上投射着郭娟的一段微信对话:对方发来文字——把钱打到这个账户上,下一条便是一串银行卡账号,以及户主名——解冰。
在却双示意下,吴干事又将郭娟给名为解冰的银行卡转账的单据一一放映出来,前前后后,金额高达十多万。
“据我所知,这个跟郭娟对话的微信,和一直联系她的手机,实名认证身份也是解冰。张鹏,你有什幺可说的?”
对方摊手:“同志,我不知道您想表达什幺,您提到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好,也就是说你否认你跟解冰没有任何关系,而你也跟我妹妹郭娟也不存在亲密关系,对吗?”
张鹏点头:“没错!”
却双看着对面诸人:“他说的列位都听见了对吧?”
褚春申强忍不快:“这位同志,如果还有证据,就快拿出来,没必要故弄玄虚。”
却双但笑不语,从包里拿出张光盘搁在桌边:“吴干事,麻烦你把这张光盘放给大家看,是时候见证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