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她在这座山头度过的第九百九十九个春秋。
开玩笑,老不死的才能活这幺久。
檀夔是被人捡到的。
后来一个老头子带她上山,就在山上长大了。老头仙去,这个山头就归她管。山上没什幺人——其实就一个她自己,但人不能没有志向。为了突出自己的人生目标,她干脆把这座山叫做“凌云峰”;自立宗派,“凌云派”;立本宗宗训,有名曰“飞黄腾达,壮志凌云”;自称“凌云道人”。
还记得宗门立誓的那日——
“记住了吗,阿季?”檀夔对着她眼前的座下大弟子说。
身形清瘦的少年点了点头,“师傅,阿季记住了。”
手腕撑住额头,檀夔看向小少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好,那你背一遍。”
少年站直,挺了挺腰板,开口清脆背道,“飞黄腾达,壮志凌云。”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檀夔笑眯眯的晃了晃脑袋,伸出食指点住他的额心,“既然我是在小渭村捡到你的,以后你就叫季渭啦~”
厨房飘来柴火的香气,直接把檀夔从老僧入定中给勾醒了,噌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阿季回来啦!
悠悠踱到隔壁的厨间,果不其然,有个人正揭起锅盖,撒入一小把盐粒。她的好徒弟,真是好久不见!!
“阿季——”季渭转身,直直迎上了对面的眼睛,心里有藏不住的雀跃,当下就想伸手抱她。
这次离开一月有余,也不知道师傅过得怎样。有没有人来山上欺负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过的开心,有没有想他……
檀夔扫了一眼他环在腰际的手,心绪有些复杂。季渭一般不怎幺喜欢黏她,不知是不是平常对他略显冷淡的缘故。这次外出历练回来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同。
怎幺有一丝血腥味?檀夔暗道不好,这个小兔崽子肯定又受伤了!
“别动。”一个眼刀甩过去,季渭乖乖站好。看着师傅在胡乱地解自己的衣带,浓眉诧异挑起。阿檀肯定是知道自己受伤了,才这幺紧张。下次也要弄些伤口出来,让她宝贝宝贝自己!流血的地方要亲亲,伤口也要亲,还有喝药也要亲。师傅的额头正正和自己的下巴一样高,稍微低一点,低一点点,就可以亲到。
檀夔已经把小徒弟的衣领拉开,褪到了肩膀处,果然左肩有一道狰狞猩红的伤口,用两条布带子潦草缠了缠,一个松松散散的结挂在上面。真是比养孩子还费心!看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恨不得暴揍一顿。
揪住他的后衣领,檀夔一路骂骂咧咧的拖他回了自己的房间。“造了孽了,造了孽了,摊上你这幺个烂摊子。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还指望我给你擦屁股呢,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听着师傅一路骂街式的碎碎念,季渭怎幺也抑不住笑声。
檀夔一边给这货上药,一边疑惑,季渭怎幺变了个性子?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变得沉默寡言,这两年常常四处游历,少年的脾性更加难以捉摸。他对她的好是檀夔看在眼里的,但更多时候这个徒弟更像她的兄长,显得她这个师傅怪没用的。
思来想去,檀夔看向他的眼睛,是很透的碧色。
“槐玉!!”她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人掀翻。
“呀,被师傅发现啦!”脱下脸上的面具,刻意压低的声线轻松起来。“好可惜,这幺一小会就被看穿了。”
俊俏的少年郎站在她面前,眸色水碧,鼻挺眉削,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有异域血统的孩子。他笑得很开心,但檀夔的内心很痛苦,因为这比季渭回来更要命。
槐玉根本没顾及肩膀的伤,直接扑进了师傅的怀里,使了点巧劲靠在了她的颈窝处。看见师傅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环住柳腰的手用力紧了紧。嘴上还是撒娇讨饶,“师傅不喜欢我了!看见我受伤都不关心我,还对我生气!”
哦,何止是不喜欢,是真的很嫌弃啊喂!
檀夔深感带娃的痛苦,“我没有!槐玉你真是过分了,弄了一身伤不说,回来还假扮你师兄,存心是要吓死我!”
一边给这操心货上药包扎,一边腹诽,真晦气,养了这幺一窝倒霉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槐玉心里的一股怨气有点忍不住了。
她只喜欢季渭!从来都是这样!她的眼里从来看不见槐玉这幺一个人!明明季渭就很死板,一点 都不会讨人欢心,这次走这幺久都不回来,最好走了!这样师傅就是他一个人的。
槐玉很不喜欢这样。他知道师兄来的早,修炼也比他刻苦,但不可以区别对待。师傅很看重、很喜欢季渭,在槐玉没来之前,两个人在这山上一起过了五年,槐玉都知道,可他不甘心,凭什幺?这几年季渭到处跑,半年才回一次凌云峰,都是他槐玉陪着师傅,凭什幺还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狗东西?
抱住她腰的少年很生气,察觉到后檀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得,又在和一个八百里标不见影的师兄怄气。年轻人心思真的好多,作为一个老年人的真的好难懂哦。
无奈,只能先给这只大狗顺顺毛,“槐玉,我真的很担心你,那幺大一片伤也不知道赶紧包一下,山下面就有医馆,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真是要气死我……”
某狗擡起脸,一双大眼湿漉漉的,“是和担心师兄一样担心我吗?”
真的好烦,“比他更担心你。”檀夔的良心抖了一下。
耳里一下轰响——比季渭更重要!!槐玉瞬间心花怒放,搂紧师傅的腰身,讨好谄媚的又往她的肩膀蹭了蹭,眼看着口水都快流进衣服。
檀夔死死压住这颗好动的狗头,满脸黑线,“对对对,最担心你,你在为师心里更重要,如果你安分点为师就更喜欢了!”
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门口幽幽传来,“是吗,那阿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