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无尽的黑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病心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深沉的雾,她甚至找不到光芒到底从何处来。轻柔的雾气在脚下沉浮,软得如絮如绵,没有尽头。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内心识海的深处。

好空,好寂寥。

病心四下看去,只有无穷无尽得野雾笼天盖地。

直至一只冰冷的手,自后搭在她的肩上。

她猛然回头,映入一张男子熟悉的脸。

“……阿阴。”

男人白发银眸,肩宽腰窄,浑身赤裸,目光沉静凝视着她。他周身泛着浅浅银色微芒,脚下波纹浮动,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话语。

病心伸手去牵他,当她指尖触及到他的手背时,眼前景像骤然如同灰尘沙粒般立时即碎。

“阿阴……”病心额头疼的就要裂开,手掌一空,无尽黑暗铺天盖地地涌来,瞬间将人整个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无尽黑暗中再次亮起一小缕光。

头……疼得厉害。

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是一只狐狸白绒蓬飞的脸。

“心儿姐姐。”那狐狸正手脚并用地扒楞着病心鬓角的一缕头发,用爪子扯着她的脸,“醒醒。”

“涂山。”病心猛然坐起来。

眼前暖阁杯盘狼藉,麒麟、陆崖与青丘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窗外黑夜无尽,唯有那朵瘴云不住滚动。

裴九郎不见了。

病心站起身来,涂山顺着她的裙摆一路爬到她头顶,俯身趴卧:“那兔妖将你们灌晕,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喊不醒。只听见心儿姐姐你梦中呓语,喊着山神名讳。想来姐姐神格与他们不同,或许不受那毒酒迷惑,便来抓你。”

病心揉了揉额头:“裴九郎呢?”

“那兔妖带裴九郎走了,朝殿宇后头去了。”涂山伸爪指了指,“那边!”

病心来不及细想,脚程急跃,朝涂山所指殿外赶去。

出了琼殿后门,风雪猛烈。一路崎岖山道,怪石嶙峋。往山顶悬崖尽头赶去。此处荒无人烟,只有漫天大雪与凌冽的寒风,远处尽头的断崖处,似乎有什幺巨大的阴影正发着微弱的光。

病心脚下一个不察,不知踢到了什幺,轱辘一截又硬又冷的东西滑滚了两步。她定睛一看——正是一只于肘节处断裂的青白色手臂。

人的手臂?

涂山一跃而下,爪子刨了刨,里头露出个早已冻死的少女尸身来。

“……”病心唇角微动,细细朝着整片倾斜的雪野看去,才注意到茫茫白雪之下,旁逸斜出的那些所谓的“怪石”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一个被风雪掩盖的凡人的尸体。

因此处严寒冰封,这一个个的尸体并未腐烂,而是如冰冻般干枯僵硬,密密麻麻。

涂山大骇:“姐姐,此处竟是个万尸岗?”他连忙又跃两步,朝一块儿“石头”下方扒楞数下:“这……这里也有。这是个少年郎。”

病心眸色微冷,袖中金蛇鞭绕与腕儿上,神色阴翳:“我早该猜到,这等巨大瘴云,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设下的?如昔年魔尊、如今青丘这样的人,是比肩真仙的能耐。什幺寒鉴仙君……我堕天前,从未听过。寻常修士,岂有三十年便是臻至巅峰的大能?”

“所以说……”涂山到底也是灵狐出身,于这等秘术阵法,略有耳闻。他霎时明白过来,“所以说,这朵瘴云,乃是以“精魂”之法,取人类少年、少女的魂魄炼制。少年人三魂六魄精纯有力,横死非命,化为怨瘴。这朵瘴云是以万人冤瘴为源设下,才能如此强大!裴九郎未及冠,又已练气,还是杂灵根,能炼五行之瘴。是设这瘴云最罕见的原料!”

病心不再停留。她攥紧手中金蛇鞭,踏雪而行,朝着前方光芒处急急赶去。

光芒越来越清晰,那一方鲜血干涸、晦瘴萦绕着的巨大石质祭阵,徐徐出现在病心眼前。祭台中心一道凶狠的瘴烟直抵天穹,逐渐扩大成那朵不断盘旋的巨大瘴云。

而裴九郎,就躺在阵心,生死未知。

月德一身素衣,临雪而跪,双手捻诀于心口,不断祭唱着什幺。不知念至哪一字句,她忽然停下动作,猛然转过头来,绯红的眼眸映出病心的身影,惊诧不已:“怎幺是你?”

“月德仙子。”病心看向她,声音隐怒。

月德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失措:“我的酒怎会没有用?你……不是修士?”

“抱歉,我不能让你杀了我这倒霉的小徒弟。”病心向前一步,冷冷自嘲,“我当真是年岁渐长,记性也不好,竟忘了这茬。月城城郊差人绑架少年少女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

“是你?”月德竖眉警惕,扑了扑身上雪絮,颀身而立,面向病心。她脸上那种惯见的温柔得体尽数收敛,字句冰冷:“真是巧。若非我设在月城掳人牲的匪寨被人剿毁,瘴云难以再继,我也不会冒险掳了你这徒弟。道友,要杀我吗?”

病心擡头看了看那朵遮天蔽日的瘴云,果然立于当下,可以察觉出中心细若的崩塌:“我想想。”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斟酌,仔细思虑着某处紧要的环节。

“这位道友,看着不似灵修。山神陨落之后,九重天大行其道,咱们都不容易。”月德亦向前一步,一白一红两人遥遥对峙,“若无再无人牲,瘴云还能持续几日。待瘴云崩塌,此处妖气、魔气盘桓,九重天只会蛮横剿灭。那时候,大伙儿都会遭难。都会。今日唤你喝酒的酒肆掌柜、给你指路的柳仙娘子、甚至偷书看的小老鼠阿孔……根本来不及见证大道,就会死于非命。”

病心转过眸子,对看向她:“月德仙子,你说的很对。但与我徒弟何干?”

月德直直看向病心的眼睛,“道友的徒弟难得少年修士,以他为祭可以为整个逍遥谷多偷百日安宁。我没有选择。你……一定觉得我作恶多端吧。”

“百日安宁,如此朝不保夕?”病心微微思忖,答道,“我不管你要杀哪个祭哪个,我只管你身后的那个小子,是我徒弟。”说着她手中金蛇鞭凌空一卷,霎时风雪黯鸣,一道电芒袭去,只将祭台上的裴九郎浑身缠住,一路拽着雪絮迸溅,拖至了自己脚下。

病心擡脚一踩,按住来势未消的裴九郎。

“道友。”月德蹙眉,“你有神器傍身,修为也应当在我之上。我不擅斗法神通,或许不敌你一鞭威力,但……为了逍遥谷三千同袍,我不能放你徒弟离开。苍云北国昆仑山下妖修月德,但请一战!”

病心放下脚,看向面前神色绝决的白衣女子。

突然有些喜欢她了。

“道友?”月德神情坚定,双手捏诀。

病心扬眉:“领教。”

月德周身冰雪迅速凝结,一阵寒烟席卷而起,整个山顶顿时陷入风雪。她浑身白衣翻飞如云,额角青筋渐浮,祭出十分灵力!

管她是术是咒是阵,病心擡手便是雷霆一鞭,直指月德面门——

却听一声凤啼般的清鸣忽然响起在身后,一道冷色冰刃自病心身后急急射来,只将她手中金蛇鞭握柄打落一松,霎时落入厚厚的雪泥之中。

病心还未来得及回头细看,却听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欲海神姬在上,还请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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