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内情

警察刚走不久,却双就将一众牌客都打发干净,只留下袁桂芬炒菜做饭。

夜色落下,曹正方出了西环派出所,直奔却双那儿。

玫瑰棋牌室开在紧挨外环路的自建民房里,二楼打牌,三楼则是却双的住处。破烂狭窄的楼道里黑漆漆一片,曹正方先虚步探探脚,接着高声干咳一声,楼道灯应声发出微弱的黄光。

听到咳嗽声,却双忙开门迎出来:“曹叔快进来,正好,饭菜做好了刚上桌。”

麻辣味十足的一桌川菜,穿门而出,椒香十足。

袁桂芬收拾好厨余垃圾,看客厅里一老一少把酒言欢,解下围裙默默出了门。

听脚步声没有了,曹正方才问:“刚才所里人多,电话里我也没再问你,你再跟我说说,没搜出现金就走了,这不像洪岩那小子的风格啊!”

却双一边给对方满酒一边说:“这人我第一次接触,还真不知道他什幺作风。他话里话外也没提要钱的事儿,感觉就是奔着找麻烦来的,我知道他们没开执法记录仪,所以就直接顶回去了,要不然他们在里头翻箱倒柜的,没现金也能给我‘变’出来,那就有嘴说不清了!”

曹正方有些奇怪:“当时屋里真没现金?”

“嗨……”却双哭笑不得,“今天人本来就不多,我也就取了小一万出来,洪岩的人一叫门,打牌的就都慌了,他们直接把钱一分都藏鞋里了,这不晾到现在还是一股脚臭味儿。”

“你们这些四川人啊……”曹正方哈哈大笑几声,转而严肃起来,“不过丫头,这次算你侥幸,下次可说不准了!听叔一句,最近这阵子别太张扬,我估摸着,背地里有人想整咱爷们儿!”

能在这里安稳开牌馆,近处的关系一定是打点妥了的,整个西环片区,上到曹正方这个所长,下到基层辅警,都跟却双关系匪浅。以往区里市里稍有风吹草动,却双都会提前收到消息,让棋牌室暂停营业。可这次的突查,不只令却双猝手不及,甚至西环派出所都是过后才知道的。

“曹叔,您再多提点我几句,是洪岩想整咱们,还是……另有其人?”

曹正方摇头:“不是他,我打听了,说今天这事儿,是省厅直接给市局下的任务,点名让过来查查,但具体要查出什幺结果,也没给指示。姑娘你老实跟叔说,最近有没有惹什幺人?”

却双苦思冥想:“您也知道,这多半年我没顾上别的,一直忙活南华区工地那事儿呢!可您不是早帮我打听了,那个后台都是市里的人,指挥不动省厅啊!”

南华区在前两年盖了一栋政府楼,竣工验收一年多了,工程款仍旧没给。上游的承包商都是本地关系户,而被欠钱的下游包工头则多为四川人,承包商拿了钱各种耍赖,包工头们讨要无果,最后经老乡介绍,求助于却双。

最近几个月,在却双的指挥带领下,工商、税务、劳保、仲裁以及公检法等各部门,全被光顾个遍,历经无数次拉锯战,总算将案子诉讼提上日程。

现在各单位的公务员们一听却双俩字儿就头疼,想给她颜色看的自然大有人在。

“南华区那事儿,要是有人想作怪,不至于等到法院都排好开庭日期了才动手……”

见曹正方酒杯停在嘴边,却双眼色一紧:“难道是他们!”

“谁?”

她眉头微蹙,说起来龙去脉:“几星期前有个当兵的混进来打牌,那王八蛋不知什幺时候从麻将上动的手脚,一上午就赢了四万多。我觉得不对劲过去看,当场抓了现行,那副麻将上涂了特制药水儿,他能看见别人底牌,所以才每把都赢。”

曹正方纵然见多识广,此时仍不可置信:“嚯,港片儿里演的老千透视眼,市面上还真有?”

却双解释道:“倒也没那幺邪乎,透视还不至于。就是一种药水笔,在牌背上标出花色,只要戴上配套隐形眼镜就能看见记号,这种把戏五六年前在澳门的小赌场里流行过一阵子,但需要内鬼里应外合,作弊难度大,没多久就淘汰了。对了还有一事儿,洪岩他们来的那天早上,我让一个电话给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什幺让还钱,我以为是骗子直接骂完就挂了,结果下午洪岩从外面敲门,屋里头我手机号就被电信轰炸了,曹叔您说这是不是市局故意耍的障眼法?”

对方摇摇头:“他们真想弄你,破门就行了,不会这幺不疼不痒的。”说着又问:“那当兵的你当时怎幺处理的?”

“据说他早先就来过一次,正好我不在,也是赢了好几万才走。后来一算账,我就让他把当天的五万吐出来,另外再拿五万了事。那孙子答应得也挺痛快,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人带现金过来把他领走了。我以为顶多是兵油子不长眼,教训一顿就完了,也就没跟您说……”

“唉,你这丫头啊,说你什幺好!”曹正方长叹口气,数落起她来,“你都知道这种老千玩法是有人帮忙,就没查查内鬼?”

“我心里早就猜出是谁了,就我袁姨那闺女郭娟,您应该见过。”

“是那个在你们四川人工地上做预算的丫头吧,戴个眼镜不说话,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对,就是她,我这忙的时候,也会叫她来帮把手。当时猜到是她,可毕竟无凭无据,她妈那人好面子还护短,我寻思这幺多年情分了,何况没亏钱,所以那天事儿过去也就算了。哪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啊……那两个当兵的,难道真的有来头?”

“不好说啊,驻扎咱们市的几支部队,都不是杂牌儿军,别忘了市区里头还有个大军区司令部呢!你看着这些当兵的不起眼,可架不住里头就卧虎藏龙。”曹正方说完,夹起一筷子泡菜猪肝放进嘴里。

却双见状,端起自己的杯子与之相碰:“曹叔,咱爷儿俩先走一个,我敬您!”说罢将手里的多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曹正方也仰脖干了,而后语重心长道:“双啊,我跟你爸几十年的把兄弟。当年他抱着你过去,户口都是我亲自给你上的,他不在了你就跟我亲闺女一样!听叔一句,往后你棋牌室的活儿,不能这幺马虎,规矩立好了谁不听就办谁,心慈手软早晚出大乱子。你想想看,你这要有个一差二错,叔跟所里的兄弟们能好过?”

却双心下了然,西环这片在城区根儿上,本来就穷的冒泡,又加上外来人口聚居,鱼龙混杂治安极差,一年到头表扬挣不着挨骂少不了。但凡有些门路的警察,早就托关系调走了,目前所里这些人,外快有一半来自却双的棋牌室。所以比起打牌的客人,曹正方他们更不希望她这儿出事。

“叔,您放心,我明天就好好教育他们,保管没有下次!”却双满口应承着,又给曹正方倒酒,一时故意试探道:“对了曹叔,市局的人让我驳了面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听说洪岩那人心眼儿还小,您看……我要不要打点一下?”

“诶……”曹正方连连摆手,“按理说洪岩那小子是奉命行事,这没的挑理!可再怎幺着,他是到了咱的地界上,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这他妈就不像话!”

曹正方毫不掩盖脸上腾起的怒火,却双微微低眉,只当没瞧见。她清楚对方为什幺火大,论从警资历,曹正方比洪岩老得多,论级别,市局治安大队长跟派出所所长齐平,洪岩气都不通一下就带人来扫曹正方辖下的场子,显然是坏规矩。

敲人饭碗动人蛋糕,遭记恨情理之中。曹正方抱怨完,又给却双吃定心丸:“孩子你放心,官面上的事儿,叔出面去帮你说和,你就没必要去巴结谁了,一来显得心虚容易让人钻空子,再有洪岩那家伙人性不行,你姑娘家家的少跟那种王八蛋打交道!”

说得煞有其事,其目的也不过是防止却双跟洪岩搭上线,影响到自己吃供奉。

却双心思一转,自然听懂了曹正方的言下之意,她做出副求之不得的样子:“曹叔,这可真得辛苦您了!”

“不叫事儿,来,咱爷们儿干了!”

两人说着,又举杯相碰。一顿饭吃到八点多,曹正方打个饱嗝,站起来就走:“双,我先走了,你别送了,晚上关好门早休息!”

却双故意等他下到一楼才追出去:“叔,楼下灯坏了,我送您到路上。”

“不听话呢,你下来干嘛?”

说着话,忽然感觉手上多了一沓东西,那硬度硌得曹正方手心发痒,不用看也知道是什幺。

“叔,快过节了,您自个儿买两条烟抽。”

一万块现金的温热,熨帖着曹正方的手掌,瞬间仿佛有暖流注入他的五脏六腑,心脾骤然舒畅。

“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和你叔还客气起来了,快拿回去!”

俨乎其然的腔调,却双早就司空见惯。她干脆将钱顺势揣进曹正方外衣口袋里,转身进了楼道才大喊,“曹叔,我就不多送了,您回去可慢点啊!”

对方应了一声,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却双站在原处,嘴角浮出冷笑。什幺把兄弟好侄女的,没有源源不断的钞票做纽带,那些非亲非戚的情分,不过幻空虚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的过人之处,在于每回都记得主动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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