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桂花谢去以后,壁炉常开。皮制沙发换成了布艺的,茶几也不再放置新鲜的白玫瑰花束。一用完餐,人就往楼上逃,客厅是留给偶然的外人的。可怜的外人沉默在雕花的茶几前,流连于刻薄的古董架边,暗自猜测手中的蜂蜜花草茶是怎样的养生秘方,他们有的就睁大眼睛向主人提问,或是找任何可说的凑出几句体面话。临走前接下伴手礼,等出了花园的栅栏,才又回头,对着暖黄的窗台窃窃艳羡。他们愚蠢又幸运。客厅善待外人,恶待内人,它的皮囊是热闹可爱的,它的骨血是冰冷野蛮的,真相的苦只由与它朝夕共处的人承担。

这晚天气不差,是三三最爱的大雨。可惜她被压在沙发上做事,身后的男人单手掌着她的腰,入得用力,一下一下,将三三钉到地下去。雨水的影子在地板上流淌,雨点密集地打下。男人另一只手捂着三三的嘴,不叫她出声。三三不明白,为什幺不能出声,屋里没有别人,又或是落地窗外有谁?她眼前模糊,趴在扶手上乖乖摆动屁股,外头的小柏树隐隐约约又像是一个穿长衣服的女人,那个女人越走越近,近到贴上了窗子。三三挣扎起来,反手去拍人,在对方挂着薄汗的胸腹部乱摸了一通。男人俯身,将三三藏在怀里。他缓了下来,从三三的脖颈亲到耳后:“要来了?”

三三只是摇头。男人的眼睛要比窗外的陌生人更叫自己紧张,那是狩猎的眼神,是外人少见的野蛮。三三来不及尖叫,就被把住后颈快速进出,插在下面的东西硬邦邦的,像根木棍,只是借着浸湿了小腹和股沟的体液,就这样生生全根没入自己的身体里。三三颤抖着去过两次,只是恐惧对方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想要他停下,刚一开口就被大浪打翻。她像被扔进了壁炉里,全身都发汗发烫。恍惚间她祈祷自己成为二楼走廊的一朵白玫瑰花,不被火苗威胁,不在雨夜弄湿自己。三三很累,她把嘴粘在沙发上,不再做一只按一下就会响一声的娃娃。除了面颊上源源不断的新鲜泪水,没有什幺能证明她还活着。雨落得更急了,在咒骂,在攻击。世界除去三三自己,就变得简单——男人急促的喘息、肉体粘腻而严厉的拍打、玫瑰花瓣掉落以后破碎的清响。最终,泪水换来了发旋上的一个吻,凶器缓缓从三三身体里抽出来,带着腥。

只有头与肩被亲过,三三的其他部分都因此感到了猛烈的不安。男人下了地,不知去向。她倐的坐起来,抱住双膝,将眼泪擦在头发上,盯着窗外贴着玻璃偷窥的女人。偷窥者若笑若哭,独自癫狂。手舞足蹈,要唱大戏,刚一起势,就消失在斑驳的雨痕里。

窗外的女人离开了,三三却发现一阵残忍的空虚正企图掏空自己的内脏。茶几的玻璃反射出的天光割伤了三三的耳朵,她便去捂耳朵;雨水穿过屋顶的瓦砖,穿过钢筋混凝土,穿过吊盏水晶灯,变作硫酸,滴在三三身上,造成了难以预计的痛感,她又将指甲抠进肩膀;座下是用宋锦织成的《玫瑰圣经》选图,细密的针脚比指压板还尖锐,她实在无法忍受多一秒。

三三迷了路。

几近不可闻的“啪嗒”一声,沙发边的小桔灯亮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轰得三三脸色发白,她就跪在茶几边,单手掐着自己的脖颈,嘴唇裂开一条血线,肩膀、大臂处有牙印,乳房、小腿上的指痕依稀可见。那双不爱对焦的眼睛追寻着亮得看不清的男人,这个男人总是让人看不清的,书房里的他是低头的,性爱中的他是在身后的,被他包扎伤口时,确实可以抓住机会好好看看眉眼轮廓,可是平时哪怕看过再多遍,三三总是对着他说:“哥哥,我还是很想你”。要闻到气味和摸到皮肤才算真正的接触。因此三三直起身体,她的上半身总是打头阵,想要得到一个拥抱,想要将心脏贴到对方身上。

哥哥拒绝拥抱,只拉过三三的右手,狠狠得打了几下:“为什幺又这样做?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许掐脖子。你记不住吗?”他的语气让他的脸部变得模糊,眉毛是什幺样的、眼睛里是担心还是厌恶、嘴唇还愿意亲三三吗,这些三三全都看不清了。在重复而无趣的雨声里,三三躲在哥哥的阴影中,连说三次:“我再也不这样了”。之后像飞蛾一样,猛地撞上哥哥的身体——哪里有哥哥,哪里就有光亮。三三不在乎自己说了什幺,也不想兑现诺言,明天她还要掐脖子,后天或许准备掐死自己。可那都是天亮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她抱住哥哥的时候,那些掉落的花瓣获得了重生的可能,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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