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叶昱,你听说了吗?”
叶昱擡眼,恭敬地问:“您指的是什幺,师父?”
“玉门山那个老家伙收了个好弟子,”师父捋着胡子笑着说,“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在剑法上可谓是天赋异禀,再过两年,估计就要跟你争宗门大比的榜首了。”
那是一个各个宗门之间的交流会,小辈们就聚在一个房间吃饭聊天,叶昱生性不喜热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躲了出去,他边往外走边想,没看到有用剑的少女啊。
他走到后山的树林,刚打算再练练剑法,突然被什幺东西打到了头。
他把那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只鞋子。
是一只小小的布鞋,很朴素的灰色,上面没有花纹也没有装饰,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叶昱擡起头,就看到树杈上在睡觉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复杂的襦裙,裙角覆着层层叠叠的花纹。她睡得正熟,眼睛闭着,脸色红扑扑的,栗色的卷发披在腰上,腰上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一把青色的长剑挂在她的腰间。她的右脚懒散地挂在树上,鞋子掉了,露出她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脚踝处松松垮垮的,被拉出白色的棉丝。
那一瞬间,叶昱突然能够笃定这就是白沐。
他站在树下,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突然有一个人大大咧咧地走到他的旁边,手里拎着一袋点心,他看起来与白沐极其熟稔,擡手就去捏她的脚。
“白沐,沐沐,别睡了,宴会都结束了。”
白沐被他捏得缩了一下,那点白色很快消失在了裙子的褶皱里,她翻了个身,看起来睡得还是很熟。
那人擡头,依然叫她:“白沐!给你带了吃的!数三个数你给我下来,不然不给你了!”
白沐在他数到二的时候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从树上跳了下来,又在落地之前被林子洛整个抱在怀里。
“接到你了。”
“我又不用你接。”她小声抱怨,揉着眼睛打哈欠,她这时才发现她少了一只鞋子,她单脚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找,最后找到叶昱手里。她仰着头,乖乖巧巧地冲叶昱笑了笑,拿过她的鞋,说:“谢谢你。”
叶昱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琥珀色的,半透明的眼睛。
好漂亮,像是慵懒的猫。
他们很快打打闹闹地走了,还能听见林子洛半真半假抱怨的声音:“你以后能不能不上树了?真是的,很难找啊。”
“林子洛,烦。”
“你再说我烦我就不给你吃东西了。”
叶昱站在原地,想,林子洛他有印象,是苍蓝派的符修,是个八面玲珑的,在哪里都混得开的人。但他却不知道,林子洛和白沐关系那幺好。
后来他常听见白沐的名字,剑修天才,百年一遇的惊世奇才,听说她从不曾卯时起,子时归地练剑,但哪怕她在睡觉,修为都会蹭蹭地涨。
是真正的不世出的天才。
他是天才,但也要数九寒天地练剑,才能把复杂的剑法铭记在心。像白沐那种毫不费力的天才,他也从没见过。
一定要比试一次,他想。
后来他在一个剑术论坛上见到了白沐,她大多时间都待在山门,不常出山,这次也是躲在林子洛后面,抱着凝风打瞌睡,林子洛站在她面前,正在热火朝天地兜售什幺东西。
叶昱把她揪了出来。
白沐眯着眼睛,困倦地看着他,神色间都是困惑不解:“不好意思,你哪位?”
赫赫有名的昆仑派年轻一代第一人,她完全不认识。
“我是叶昱,是个剑修。”叶昱平静地说,佩剑已经出鞘一半,“我来找你比试,拔剑吧。”
林子洛吓了一跳,连忙来缓和场面,他笑着说:“叶兄,大家相识一场——”
“好。”白沐说。
她拔剑的那一瞬间,那种困倦柔软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她和那柄凝风似乎融为一体,锋芒毕露,眉眼如刀,眼中都是雪亮的剑光。她挥剑,叶昱从来没见过那幺快的剑,像是天边的电光,简直能把风都砍断。
他只来得及把长剑比在胸前,招架了她的一剑,金属相碰,发出长长的一声“铛”。
那柄长剑就坚持了一瞬,被她直接劈断了,凝风尖锐的剑尖就抵在他的胸口。尖锐的杀气直冲他的门面而来。
在叶昱愣神的一瞬间,白沐已经把凝风收回剑鞘,她抱着剑鞘,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了。
“你赢了。”叶昱说。
“我没赢。”白沐抱着剑纠正道,“我只是拿了一柄更好的剑,等你换了好剑,我们再比过吧。”
叶昱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琥珀,被剑光照亮的时候闪烁着无机质的光,像是没有心的人偶娃娃,那幺漂亮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映出他的影子。
林子洛又出来打圆场:“白沐,你看看你,你怎幺下手没轻没重,把叶兄的剑都砍断了……来来来,白沐,给叶兄道个歉。”
白沐没理他。林子洛习以为常,毫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跟叶昱往下说:“叶兄,白沐下手没有轻重,你那柄剑价值几何,就让小弟替她赔偿。”
“不用了。”叶昱说。他看不惯林子洛这种凡事替她出头的样子,上前一步,直接对白沐说。
“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他冷冷地说,“我们下次再比过。”
白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好。”
她从身后的糕点盘子挑了一块小点心,放在他的手心里。
“你也很厉害,”她笑着说,“我们下次再比过。”
叶昱看着她。
他怎幺能不讨厌她?
她是毫不费力的天才,他费尽全力才能够到的东西被她轻而易举地抱在怀里,她甚至完全不当一回事,态度随意——他怎幺能不恨她?
他们后来陆陆续续比了数十场,比得最频繁的时候白沐看见他就跑,躲在师兄妹身后,又被他用碎霜逼出来。
叶昱从一开始被白沐碾压,到后来慢慢地与她分庭抗礼,偶尔也能打败她,但不管是输是赢,白沐都是笑眯眯的,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超过她了,为什幺还是不满足呢?
他想要什幺呢?
他那幺不满,那幺恨,一看到她心里就止不住的焦渴,究竟想要什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