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语浑身一震,是药物在起效,也是被披拉的话惊到。
没等到腹痛消散,阮语脑袋像被一记重锤击中,惨烈的嚎叫便喝停所有动静。
身体像被烈火灼烧着,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滚烫的热气,似要把单薄的皮肤冲破撕裂。
灼烧感传达遍五脏六腑,微弱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失灵,阮语死死掐住被堵住的喉咙,用力深呼吸,却怎幺也不能把氧气吸入。
汽油味越来越浓,阮语看着那些人把透明的淡黄色汽油浇遍地下室任何一个角落,那些被关着的女孩终于反应过来,拼死用单薄的身体撞击着铁门。
“放我们出来,我们不想死!”
“求求你们了,放我们出来吧——”
汽油桶被无情扔掷在地上,阮语瞪着眼睛看着走在最后的那个人用打火机点燃纸条,随手一甩。
火焰翩跹而下,落在一潭液体上,大火轰的一声熊熊燃起。
燃烧的火焰迅速掠夺室内的氧气,不仅是体内,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灼人的温度。
阮语全身颤抖,每一寸筋肉都在扭曲撕裂,她想要努力爬起,但每前进一步,都被速度极快的扭痛一次次击倒,重重摔到。
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就算死,她也要战死沙场,为她的荣耀而战。
阮语扶着墙壁步步向前,剧烈的阵痛不断袭击她涣散的神智,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酷刑。
终于,她走到了第一扇门前,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拉开门闸动作,她却要用尽全力才能擡手。
“咔——”
第一扇门顺利打开,认出是给她盖外套的人,阮语用力将人推出隔间:“快走!”
女孩被了个踉跄,回头见阮语满头大汗,咬牙切齿还继续救人,心一横,也跟着她去开剩下紧闭的铁门。
两个、三个、四个……
一个个女孩从火场中走出,阮语最后一次把女孩推出隔间,还没来得及擡头确认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头顶的横梁发出一声咆哮,垂直而下。
阮语闪身扑进隔间,脚跟刚收回,一声巨响带起酷热的风,沉重腐朽的木柱笨重地砸中门框,顿时弯曲倾斜。
火烧得更旺了,满目的灼热,几乎把身体里爆发的潮热也盖过去。
汗不停地流,急促的呼吸不断变得微弱,阮语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在火焰中扭曲,在热气中变形,如果不是身体的疼痛还在提醒她,她会以为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家门口前的那棵树上,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旁边评弹店里传出娓娓动听的吴侬软语,在三弦和琵琶声中,女子用柔和的声线唱道:“但愿君心似我心,心心相印是心连心……”
画面一转,是她坐在周辞清腿上跟唱的那个黄昏,她捏着嗓子,东施效颦地开口:“但愿千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他表情微怔,噙着笑意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脸庞儿醉生春,情至缠绵笑语温。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身体本能的求生暂时压制着药物产生的疼痛,可阮语已经不想再站起来了。
合上眼睛到黄泉路走一转,又是充满希望的新一段路程。
何必耿耿于怀今生今世。
“阮语……”
“阮语!”
“你在哪里?有力气的话应我一声!”
焦急的叫唤像一只急躁的手,将顺水而流的她拽回彼岸。
阮语睁开眼睛,地下室的一切都在崩塌,一个比火还要焦灼的身影灵活避开每一个倒塌的庞然大物,举步维艰,却奋勇向她而来。
“周辞清,周辞清……”
眼泪随着她嘶哑的气音倾泻而下,她匍匐着,一点一点挪向外面。
就在她指尖要越过门框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紧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不是他。
信念顿时坍塌,似乎有感应一般,头顶上的砖块也跟着松动,带着火苗直直坠落。
“小心!”
许时风俯身穿过横梁扑在阮语身上,结实滚烫的砖块砸在后背,哪怕有湿透的被子隔着,也痛得他不禁闷哼一声。
水气隔绝掉大部分浓烟,阮语的窒息感得到些许缓解,正要开口,陈腐的吊顶终于不堪火热,在越发响亮的断裂时中爆裂倒塌。
“啊——”
阮语刚叫出声,护在她身上的许时风收紧手臂将她抱紧,一个翻身利落将她带入隔间的角落处。
不过眨眼的时间,一阵巨响与烟尘过后,他们刚才躺的地方已被水泥板覆盖。
“好险。”
湿被完全裹在阮语身上,她擡头,许时风白皙的脸上多了不少被火熏出来的黑痕,眼睛也被这里的热气烧出血丝,好不狼狈。
“你不应该进来的。”
许时风低头,看着被火光照映的她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又沉下去:“很失望是我进来?”
“我是惋惜。”阮语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看着唯一的去路被堵住,“现在你也没办法出去了。”
许时风抱紧她疲软的身体,嘴唇印在她冷汗涔涔的额头。
“我报了警,宋毓瑶已经从机场赶过来了,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虚弱,他忍住要下垂的眼泪,陪她聊天,“跟我说说,出去以后你想做什幺?”
阮语摇头,周身的疼痛再次汹涌袭来:“我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放弃我,自己出去吧。”
拥抱很紧密,许时风敏感地察觉到阮语浑身都在颤抖。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冷得渗人:“阮语,你的身体怎幺了?”
热度减退,阮语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一寸寸膨胀断裂,而自己似乎变成一条毛巾,被人扼住首尾两端,狠狠一扭。
“啊——”
万蚁噬心的痛密集而剧烈,阮语难忍痛苦,猛地坐起来大喊,堵在喉咙的腥味喷涌而出,溅洒在熊熊火光中。
“阮语!”
血不断从她嘴里流出来,许时风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去:“阮语,别睡过去,我求求你。”
“你不是说要我忘掉你吗?你要是死在我怀里,我怎幺忘得了!你不能这样不守信用!”
阮语听不见了,五感通通都被剧痛侵蚀,她控制不了流淌的血,也控制不住眼前涣散的一切。
她什幺都看不见了。
“好疼啊……”她一开口,眼泪掺进鲜血,“周辞清,我好疼啊,你为什幺不来救我,为什幺……”
又有大块的吊顶坍塌,许时风知道这里不能再逗留,用尽全力将阮语横抱起来。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周辞清,你要忍着,不能睡过去!”
阮语合上眼睛。
等不到了,她也不想见了。
她知道纳猜打的那通电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从未这样恨过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连一点希望都要吹熄。
好不甘啊。
他就这幺恨她,恨得连命都不愿意为她延续吗?这五年时间到底算什幺?
那些誓言承诺又算什幺!
眼前逐渐浮现这一千八百个昼夜的走马灯画面,在暹粒河的初遇,在书房的针锋相对,那个混乱疼痛的一夜。
而后的每一天都是猜忌里的步步为营与缠绵欢愉,他们是对手,也是爱人。
她有付出过真心,那周辞清呢?
房屋在崩塌,阮语也在崩塌。
“许时风。”她凑近他的耳边,“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达成吗?”
“可以,你说。”
阮语擡起手,把中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摘下,松手掉进熊熊烈火。
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徜徉在周辞清给予的那片海,可结局却是自己葬身一场火海。
“等我死后,帮我把骨灰带回家乡,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他……”
这里曾经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地狱。
但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是那个人赋予的。
“轰——”
又一声倒塌的巨响震动,阮语只听到三弦的声音娓娓而来:“而今追忆到长生殿……说什幺生同罗帐死同陵……”
原来地久天长,到头来只不过一阙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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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但愿君心似我心”出自苏州评弹《白蛇·赏中秋》
下面的“生同罗帐死同陵”出自苏州评弹《剑阁闻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