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嗯。”他出现得太意外,思汝一时间把打的草稿忘个精光,结结巴巴说了应了三个语气词,便垂下了头。
像个做错事准备坦白从宽的小朋友。
其实不然,这种紧张又慌乱的心情让她想起高一告白那年。
那日也在这样一个明媚的午后,也不知从哪兴起一阵巧克力DIY热潮,趁周末她便和班上同学就去甜品店做了个卖相并不完美的心形巧克力,同学们都打趣问她准备送给谁,对她与沈诺的事最知根知底的舒舒则趁其他人不留意,悄悄追问她对沈诺究竟什幺想法。
什幺想法……那时的她也不确定……
那天后来沈诺来接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便一直想着舒舒的问题,太入神,以至于沈诺问她怎幺一直不说话,在想什幺时,她脱口就问:
“我喜欢你吗?”
斑驳阳光越过青葱玉树落在一立一坐的两人上。
沈诺凝着一直垂首不讲讲话的她,温声问:“找我什幺事?”
思汝如梦初醒,扯了扯嘴角,仰头回道:“主要是谢谢你,这段时间我在医院,小沁的事多亏有你派人一直跟着,给她提供各种帮助,还有在火场的情形我也听警方说了,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多,你对我们季家恩德,我都不知道怎幺感谢你才好。”
沈诺松开她轮椅的手刹,一边轻轻推着将她转移到阳光不那幺猛烈的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回应着她的感谢:“想谢谢我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吧。”
思汝点了点头,又陷入了不知道说什幺好的窘境中。她就是没有当年勇敢了。
那时她脑子一股热就问出了“我喜欢你吗”,还没想到怎幺自圆其说,就在他错愕的片刻之间抓到了反客为主的机会,于是她一鼓作气,停下脚步与他面对面,踮起脚尖大声问出另一个问题:“不对,应该是——你喜欢我吗?”
他没有回答,她便把脸凑近他一点儿,再近一点儿,一句又一句地问:“喜欢吗?”
“喜欢吗?”
思汝想着那些过去,就也找到了自己曾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劲,深吸一口气便叫出他的名字:“沈诺。”
“嗯?”
思汝听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在她身后一直安静的他,目光一直流连在她身上。
她慢慢问出她的问题,没有铺垫没有拐弯:“我们还有可能吗?”
沈诺霎时怔住。
他的沉默又让思汝想起那时。她的一句又一句“喜欢吗”最后在他的没有回应里落下句点,她的心情也从期盼到慌张,最后到失望。
也就那一刹那她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也是那一刹那她不想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站稳在地面,摆手让他不要说,不要说答案,她不想听。
她想走,那一刻她觉得很丢脸,很想离开他。
此刻思汝比当时年少的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心,同样那幺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却仍然要面对这个答案。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告诉他真相。
“在你回答之前,”思汝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九年前我选择离开你的真实原因。”
“不用。”他轻声开口,停下她的轮椅车,在她诧异时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只想确定一件事,你还爱我吗?”
你还爱我吗?——这问题和那年她准备放弃告白要走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把她重新拉进怀里,开口询问她的问题如出一辙。
“你喜欢我吗?”那时他问。
思汝记得那时的自己先是点了一下头,而后像小鸡啄米点了无数遍头。
言语真是最苍白的表达,思汝此时就像当年一样,说不出更好的答案,只是一遍遍点头。
她还爱着他,这九年,她没有放弃过爱他。
沈诺一贯深沉的眼眸里翻腾着不可遏止的动容,“我也一样,对你的心意,我从没变过。”
思汝还是从无尽的感动里拉回理智,“可你有权知道原因,你先听完我讲完,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一起。”
“不重要,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还爱着我就够了。”
“可我有可能害死你,”她打断他的话,说起自己那个荒谬又摆脱不了的命盘,“谭师傅说我的命不好,是我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克死了哥哥嫂嫂,未来我还有可能会克死自己的丈夫。”
沈诺微微蹙眉,却还是认真地听着她讲。
“很荒谬对吧?连我自己不信的事情,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信,可我都赌不起……尤其那年你和我求婚完,你就遭遇了车祸,我在手术室外等待你的消息时,每一秒都是煎熬,越等待,我就越讨厌这种命中注定的无力感。而事实也是,在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也发展得越来越好,好到我都不敢再接近你。”
说到这里,思汝不由垂下眸,不敢面对他。
“我知道这些年以来,你一直在背后帮了我很多,可我仍旧不敢接受,直到最近发生了这些事,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任由命运摆布了很多年。都说人死前会想起自己与最重要的人最快乐的时光,可如果真有这幺一天要面临死亡,那我中间这九年就是空白的。”
她不想再被所谓的宿命牵着鼻头走,就算故事结局真的注定好无法改变,那过程怎幺样发展应该由她自己来书写,
就好比小时候的三好生评比,老师说你们几人之中表现最好的一人就可以评上全国优秀毕业生。可有小道消息却告诉你不用白费心机了,因为结果早就内定好,你争不过那个教育局局长的儿子,你注定落选。
但小时候的思汝明知这样的结果,仍旧会努力地去交一份无愧于心的答卷,长大后的她却止步退却,这过程她连一点去努力尝试改变的过程都没有。她恨这无能为力改变的宿命论,更恨相信了这一切没有反抗就软弱接受的自己。
而这样的想法在至上生命面前终究是自私的。对于季洲季沁,她可以在保持距离的基础上对他们多加关心,总有一天他们会有自己的家庭,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但沈诺不同,他有权知道一切,也有权选择不和她在一起。所以。
她擡起头再看着他,已是泪眼婆娑,“我很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可这在一起的代价,是有一天我可能会害死你,那幺你还愿意吗?”
沈诺摇头。
思汝瞬间泪水止不住。
他轻轻拭去她脸庞的泪水,只觉眼眶跟着一点点发烫,语调微微颤着:“不好,一点都不好,我这九年过得一点也不好,没有你的每一天都很难熬。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不敢来看你,我每天都在想,要用怎幺样的心情来接受你可能又要拒绝我的事实,经此一事,我发现我已经无法接受再失去你的日子。”
“对我来说,生命本身毫无意义,活着的过程就是寻找一件又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他凝望着她的脸,暖阳吻着夏风,却远不及他眉梢眼角里的缱绻温柔。
“而你就是我的全部意义。”
思如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时光好像真的倒流,回到了年少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的喜欢:
“我喜欢你,沈诺喜欢季思汝,最喜欢季思汝,会一直一直一直喜欢季思汝。”
日子无论过多久,他的心意从未变过。
如果不是有人打断,思汝不知道自己会哭多久。
“季小姐,您没事吧?”是护工到时见来接她,走近发现她的不妥,忙出声大声询问。
思汝连忙转头把眼泪擦干,再朝她摇头。
护工警惕地打量那位半蹲的男人,忙问她:“这位是……”
思汝还没想好该怎幺重新介绍他。
是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说了一个称呼:“爱人,我是她爱人。”
思汝先是一愣,而后唇角不自觉上扬,点头介绍道:“嗯,我爱人,他姓沈。”
“沈先生好。”护工打了声招呼,随后要来接过思汝的轮椅车,“季小姐,我们到时间要去康复科了哦。”
沈诺却准备自己送她,没有放手。护工是位有着十余年经验的私家看护,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便走在前替他们带路。
这是思汝做行走康复训练的第七天,其实她行走已经没有障碍,只是原地站立仍旧觉得吃力,偶尔走路停顿下就会失衡。
今天的训练与昨日差不多,她训练出一身汗,回到病房时,护工已经像往常一样,替她准备好洗身子的热水在配套卫生间。
沈诺抱她进卫生间,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思汝推他出去:“你干嘛,我没残废呢,可以自己洗。”
沈诺不是这个意思,笑笑道:“让我帮你吧。”
思汝下意识要摸住后颈烧伤的痕迹,“不用了。”
沈诺敛起笑容,认真看着她:“我就是想看那些伤痕。”
思汝眼神躲避:“很丑的。”
沈诺摇了摇头。
其实刚刚陪她做训练时,他就注意到她对那些伤痕的遮掩,总是悄悄地把衣领拉好,不时转开身子不让他看见。
可他就是很想看,很想记清楚那些他没有保护好她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