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将法器安置在祭台上,带着王瑾瑜走到广场。在这种人流密集且混乱的场合,王瑾瑜不得不迈过自己在心中划定的“三八线”,与一直大步往前走不回头的女女贴近距离。除了防止跟丢,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自己在无形中受到伤害。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挤公交车的女人,要时刻提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即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们先到巨鼎旁领粥。打粥的女人看到女女,笑眯眯地往她的钵里添了一大块鹿肉,本就装得满满的粟粥险些溢出来,女女赶紧吃了一口,女人才打消了再给她拿一只钵的意图。
煮肉口感软烂,口味清淡,混合着粟米的清香,受到不少人的欢迎,尤其是牙口不好的人。不过因为煮肉花费的时间长,消耗的干柴与水也更多,所以平时很少做,烤肉更为常见。
今日也只煮了一点肉,是为了给粟粥增添肉香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煮肉。
但煮肉的腥味到底比烤肉更重,或许这也是它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却也是女女不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女女没有当面拒绝女人的好意,她知道,她们都觉得她太瘦了。
转过身时,女女下意识就想将肉递向身后,手都伸出去了,在钵被接住的一瞬间,碰到那根冰凉的手指,女女才反应过来,极为迅捷地抽回手。
滚烫的粟粥在空中被晃了一点出来,落到那人的手背上,女女瞟他一眼,他便迅速将皱眉吸气的表情调整为一个古怪僵硬的笑容,明明笑不出来还要硬挤出微笑,似乎他不笑她就会拿他怎幺样似的。
女女刚刚消下去的烦躁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招了招手,在不远处看了她好久的小山立刻奔了过来,像一匹快乐的小马驹。女女随手拿起一旁的骨箸,骨箸的尖头狠狠刺进那块肉中。
而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这让王瑾瑜有了一种仿佛她刺的是他的胸口的错觉。
女女将肉捅了个对穿,又用骨箸串着在他眼前晃。
果不其然,王瑾瑜的目光一直落在这根骨箸上,想必是非常想吃了。
女女晃了两三下,确保煮鹿肉的香气完完全全地挤进他的鼻尖,满意地看到他的眼珠随着她的手晃,最后仿佛不经意间将肉凑到他的嘴边,又在他有动作之前将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圈,把肉串递给一旁的小山。
小山愣了一下,道:“巫,我是男人,哪有向女人讨肉吃的……”女人已经为男人提供了整个部落的主食,日常所需也基本都由女人负责制作,男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打猎回报,拿不出肉的男人便已不算好男人了,怎幺好意思再问女人要肉吃呢?他可不是那种不要脸皮的懒汉!
女女说:“你是小孩,没关系。”
小山嘟着嘴,小声说:“我才不是小孩。”
女女不想在此事纠缠太久,便说:“我是巫,没关系。”
小山仰头用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看了她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踮起脚,张开嘴,“啊呜”一声叼住了她举着的肉串。然后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嗯嗯啊啊”声,脚也在地上小幅度地跳起来。
他还从没吃过煮肉呢,竟不知道煮出来的肉有这幺好吃!
兴高采烈的小山显然取悦了女女,她歪头看着王瑾瑜,明明没有笑,但他就是从她脸上读出了恶劣的笑意。
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学生。
女女打发走小山,又往烤架那走去。一整头鹿被缚着四肢倒吊在竹竿上,肉油滋滋地滴到火堆上,让火堆烧得更加旺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女人一边往鹿肉上洒盐,一边大声招呼一个捧着酒瓮来回穿梭的女人,唤她来给巫倒酒。
女女不爱吃酒,本想推拒,但又想到什幺,便示意女人给她倒了一钵。
拿到酒时,女女的手便转了个弯,径直向身后递去。
身后那只手倒是接得很快,只是除了接去也没有别的动作,大约以为只是要他帮忙端着。女女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粥,肚子里填了些东西,才将粥碗放下,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她抱着胳膊,既不说话,也不笑,就是默默地盯着他。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从他的脸划至他的手,停顿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重新划至他的面庞。
在还没有学会这里的语言时,王瑾瑜和她的交流就是依靠肢体语言。也不知是他领悟力高超,还是她表达能力强悍,亦或者他们脑电波诡异地同步,他在最开始的慌乱之后,竟然很快就学会了她的肢体指令。
这也是女女觉得他顺手的原因。
此时此刻,她露骨的目光,叫王瑾瑜脑海中再一次飞快闪过电锯杀人狂的狞笑。她虽然比他矮了一头,但气势上却呈现完全的压制。他的视线跟随着她落到自己手中的酒钵,很快就领悟了她的意图。
王瑾瑜逐渐僵硬,她是想要他喝酒?
他穿越前就不喝酒。同龄的男生喜欢在私下聚会时点一打啤酒来提前体验成熟男人的感觉,但他从不参与,倒不是因为守规矩,而是因为……不喜欢。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连RIO都觉得难以下咽。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幺会有人喜欢喝酒,曾有好事的亲戚在家庭聚会上起哄劝酒,说什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喝得越多肚量越大”“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女朋友”“不喝酒算什幺男人”等等违背生理常识和因果逻辑的垃圾话,他出于好奇就用筷子蘸了一点,结果证明,人还是应当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非要在瘸子里面挑将军,也就只有和牛奶摆在同一排货架上,且米比较多的那种米酒还算勉强。
不知不觉间,周围就聚集起了一些人。女女的装扮实在是太显眼了,那个巨大的羽冠让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而她一直停留在此处,且她不说话,旁人也不敢大声说话,不同寻常的气氛很快吸引了他人的关注。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从古至今皆如此。
除了驻足围观的路人,还有好些专门赶过来看热闹的好事者。他们在一旁对着王瑾瑜指指点点,说着并不小声的“窃窃私语”。
“巫竟然给奴隶吃酒——这奴隶竟还不肯吃,给脸不要脸!”
“奴隶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要我说,养奴隶也太麻烦了,还要给他吃酒,浪费粮食。趁今天杀了给大伙吃了吧!我还从没吃过人肉呢!”
“你懂什幺?巫才是会享受,先把奴隶灌醉,让他的血肉里都流淌着酒液……啧啧,那才是美味啊!”
许是酒酣耳热压不住声音,许是这里本就安静,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入人群中央的二人耳中。
王瑾瑜望着手中这碗浑浊的黄色液体,心下抗拒。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显然尚未成熟,澄黄液体并非如后世黄酒那般清澈见底,而是漂浮着许多杂质,看起来不太干净。而且,也不知道现在的发酵技术发展到什幺程度,发酵与发霉可就一步之遥……
他擡头望向女女。虽然前晚的事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寒,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清醒的认知,由此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抵触,对她也生了芥蒂隔阂,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但他的内心还是潜意识地相信她,毕竟她没有真的伤害过他。
……毕竟她是他的情窦初开。
可此刻她冷静甚至嘲弄的眼神却给他泼了一壶冷水。
他想起来,她是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是这里的上位者,倘若没有她的允许,他们怎幺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他同时也想起,前夜她毫无反抗地让阿祭夺走玉锤、毫无反应地让姜粟带着她的手挥舞镰刀,她似乎是无辜的,可其实手上沾满了血。
人总是这样,刀割到自己身上才会痛。没轮到他的时候,他能因为喜欢就闭着眼睛说她是被逼无奈,轮到他的时候,这份喜欢反而加重了他的痛苦。
她明明说喜欢他。
有个醉醺醺的男人从后推了他一把,王瑾瑜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女女身上。女女反应迅速地躲了过去,酒钵里的酒液倒是被甩出来了一些。
女女看向动手的那人,那人的酒意被她平静的目光看得消退了许多,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旁人身后。
女女只是想刁难一下王瑾瑜,用他的窘态下饭,倒没想惹出别的麻烦。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女女正准备将王瑾瑜带离此处,去一个更僻静的地方,没想到他在幽幽注视了她一会儿之后,竟猛地仰起头,一口气将酒吞了。
他一看就没有吃过酒,第一口竟直接吐了出来,连带着酒中的黍米也吐了一地。这个举动更加引发了旁人的不满,毕竟酒虽然不算特别稀有,但也属于奢侈品,普通人只能在祭祀这种隆重的场合吃上几碗过过瘾。可他倒好,身为一个奴隶,和他们一同吃酒也就算了,竟还不知好歹,将珍贵的酒给吐了!
什幺意思,瞧不起姜的酿酒技术,还是瞧不起姜?
若非女女镇在此处,恐怕他们下一刻就要围上来把王瑾瑜给吊起来烤了。
女女皱着眉头,倒没有阻止,看着他继续逼着自己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干了。他吃得太急,酒液从他的嘴角滑落,滚过他的下巴,锋利的喉结来回滚动,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他显然很不喜欢这个味道,酒钵没能挡住他痛苦得皱成一团的眉眼。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向她求助,没有说一个字。
可能是周围的人太密集了,空气不流通,女女感到有些气闷。
王瑾瑜很快喝完了这一钵酒,将钵碗倒置高高举在空中,用另一只手拭掉嘴边的酒液,动作有些恶狠狠的,注视着女女的眼眸潮湿发亮。
女女如愿以偿了,却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愈发烦闷,她看着王瑾瑜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幺。
不,她什幺都不会说,在他开口之前。
于是二人便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周围人见到无热闹可瞧,远处似乎又有新的热闹,便又都散去了。
就在女女思索着要不要真的割掉王瑾瑜的舌头时,阿夏奔了过来,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也没注意女女的神情,喘着气对她说:“阿母找你。”
又来了,女女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大概是从小到大阿夏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他就像是阿母的第二张嘴、第三条腿,无时无刻不在向她播报着阿母的信息。
“何事?”女女忍着脾气问。
“我也不甚明了。”阿夏摇摇头,可他的表情明显不是这幺回事,马尾和耳玦都甩得格外轻快,“似乎和阿兄有关,会不会是阿兄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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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文案因为视角问题引发过争议,其实不是男女主区别,是现代人和土着的区别。毕竟文案是第一印象。我觉得现代穿越者的身份容易代入,要是土着视角看不懂就尴尬了,而且土着视角传递的信息会比较少。
今天试着写了女主视角的文案,果然是不明觉厉……所以还是把两版文案都贴出来了。
曝光有点少,我在反思是不是肉太少,而且每一章字数太多了……看了下别的书基本都是每章一两千字,好像这样点击率会高,把我搞得迷茫了ORZ
接下来马上要铺垫关键剧情,下一章再开个婴儿车吧。
追连载的都是天使下凡,尤其感谢一直留言支持我的姐妹,和微博点赞陪伴我的姐妹,我是一个很需要反馈的人(不用珍珠光留言也行),要不是你们我可能就没信心写下去了。
这个作者今天为什幺废话这幺多?因为十万字了!太感动了!希望我能坚持到完结。(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