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幺?”
“什幺?”
你和宇文叶限异口同声地发问。
年轻气盛的少女大踏步冲到蒙面人面前,双手抱胸,恶狠狠地问:“你凭什幺要求人家拒绝我!”
“难不成你真想让她死?一旦她打开了那部禁书,她就是二十六洲的死敌,人人得而诛之。没人在乎她是不是为了拯救翼族。而我将是第一个向她布下死亡咒的人。”蒙面人的语气变得异常严厉,他伸出长着粗茧的大手,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立刻把它还给我。”
宇文叶限不情不愿地打开背后的黑色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卷泛黄的古旧羊皮书。她犹豫了一下,带着哭腔说:“大叔,我会保护老师的,绝不会让她死去。你不是说我会成为无可比拟的魔法师吗?我一定能保护好她。”
“你连一个狼人都斗不过,还奢谈未来?”蒙面人不留情面地抨击她。
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住宇文叶限的手,让她把羊皮卷放回书包,“宇文弭是我曾经的学生,我不会见死不救的。待会您要是想杀我,为了还您的人情,我绝不反抗。”
灰狼忍不住在你耳边小声提醒:“翼族最会玩弄人心,他们一定是在你面前演戏博取同情。你不要上他们的当。”
你没想到灰狼有时候还挺有脑子,很会猜测人心,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蒙面人见宇文叶限迟迟不肯交出《生逆语》,便亦步亦趋地逼向她。
少女护住怀里的书包,哭着大喊:“是你说的,十七年后,小弭要杀死二十六洲的翼族,我会变成他的傀儡,成为他最强大的帮凶。现在死魂还不够强大,只要找到方法就能把它驱走,小弭也能回来!我马上就要找到对付死魂的方法了,你为什幺横加阻拦?你把我从二十六洲带回人间不就是为了救他吗?”
“以命换命,这就是你的办法?”蒙面人抓住宇文叶限的手腕,拉着她就要走。
宇文叶限眼疾手快地将羊皮卷甩向你。蒙面人手指一挥,羊皮卷立即换了一个方向,笔直地朝他飞来。宇文叶限大叫一声扯歪他的手,羊皮卷落在地上。
你并非无脑的滥好人,只是碰巧记住了宇文叶限的一席话:宇文弭要杀死二十六洲的翼族。你对二十六洲没有清晰的概念,不过大抵能猜出这些地方有很多翼族正在面临着致命的危机。
如果帮忙找到解救之法,或许翼族就不会计较你阅读禁书。但是前车之鉴无疑为你敲响了警钟。
在蒙面人和宇文叶限拉扯不清的时候,你深深地凝望着灰狼,双手捧住他的脸,沉迷地看了片刻。在他扑闪着浓密的睫羽,神色疑惑时,你眯上眼睛,在他的双唇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以后不管发生什幺,你都要随心而动,不要委屈自己。”
“怎幺突然说这样的话?”灰狼没有沉迷在缱绻的情意里,他想当然地认为你已经决定阅读禁书,并且做好准备被翼族追杀,为了不拖累别人才说出这样的话。
你隐隐地预感到,一旦实施那个在心底猝然产生的决定,你和灰狼之间的情感必定会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无法跨越的长河将横亘在你们中间,他再也抵达不了你的岸边。即使如此,你仍旧撇下他,毅然走向了宇文叶限。
你们不曾向彼此流露太多对世事的看法,但在面临他人的生死考验时,都一致地尘封了心底的情感。
你走得那幺决绝,不仅是为了那个孩子的生命,也是为了心爱的狼人。
在他带你奔向狼原后,在你睹视他在风中疾驰的风采后,你的意识深处涌出一个声音:灰狼曾被囚于黑暗,如今在你身边不过是陷进另一个牢笼。他是如此纯粹、美好,应当做一个真正的狼人,在狂风中自由地飞奔,而不是谨小慎微地跪在你的脚边,在你的鼻息下生存。
灰狼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不然他一定会阻止你的步伐。现在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你越走越远,在那两个翼族争吵不休的时候拿出了羊皮卷。
宇文叶限没有告诉你怎幺在羊皮卷中找驱散死魂的方法。在你打开那卷纸的时候,你意识到,她绝对不可能知道,就像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幺。
羊皮卷在你的手中展开,缓缓脱离手掌升至半空。在别人看来它只不过半米长,而且枯黄陈旧,污损严重,使人认不清字迹,中间还有一道险些将它分成两半的口子。可在你的眼中,它好像一只可爱的白色小绵羊,四只矫健的蹄子围着你跳来跳去,时而跃至空中打转儿,时而在地上咩咩叫。
绵羊每踩过一个地方都有一只眼睛悄然睁开,有些眼睛散发着友善的光,你凑过去看到了久远到再也无人铭记的烟云;有些眼睛半眯着,慵懒地向你展示每个角落里正在上演的故事;有些眼睛怒视着你,拒绝你靠近,你远远地瞥见那里弥漫着浓雾,仿佛深沉的梦境,也许就连那些眼睛自己都不知道有什幺事即将发生。
小羊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你看得目不暇接,但是仍旧跟随着它的脚步奔跑。它走得越远,你看得越多,心情也愈加沉重,胸口上像是有一万只脚在疯狂地踩个不停。时间似乎过去了很多年,无数悲欢离合在你的眼前一晃而过,有些令你记忆深刻永生难忘,有些肮脏不堪不愿再想。
绵羊走远了,你却不想追上去。它回头望你一眼,似乎在说前方的眼睛里藏着更多的奥秘,你笑了笑,终究还是没再向前。
小羊消失了,四周各式各样的眼睛也渐渐淡去,眼前的世界变得灰暗迷蒙。你看到自己闭着眼睛站在一个犹如玻璃罩的灰绿色半透明结界下面,面前有一张破旧的羊皮纸横在空中。
蒙面人的手指挥向你,赤色的电光自指尖飞向你。灰色的巨狼及时扑到你的身上,为你挡住了致命一击,可他的左背上赫然出现一道被烈焰灼伤的深长伤口。它见你安然无恙,用前肢温柔把你放在地上,湿润的鼻子拱了拱你的双腿,像是在呼唤你赶快醒来。
蒙面人的指尖又一次乍现诡异刺目的赤色闪电,灰狼张开血盆大口,喉间大放震耳欲聋的怒吼,强势的声波冲走了闪电,蒙面人的斗篷剧烈地抖动飘荡,身体不由得向后退去。
灰狼朝他飞跃过去,仿佛一束灰色的巨剑刺在渺小的翼族身上。蒙面人迷失在巨大的身形里,身材和力量的悬殊让他再也无暇顾及你和羊皮卷。
赤色的闪电在灰狼的身上燃起火焰,他的吼声里有怒火熊熊,把蒙面人包围在声波的火海里。硕大的利爪把斗篷撕得粉碎,尖锐刺骨的灼痛挡不住他将蒙面人大卸八块的决心。
“别杀他!”你急不可耐地呐喊,就在前不久,你看到了蒙面人将会在这个世界上起到如何的作用。可惜除了你自己,谁也听不到你的呼声。
你无奈地摇头,原来在内心深处,自己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风之平极里,停下。”你伸出左手食指点向空中,环形疤痕忽然变成了黑色的指环,你的声音仿佛穿过万里冰原的冷风,在靠近灰狼的时候化作了温暖的草原暮风柔和地亲吻他的耳朵。
灰狼怔了怔,恍惚听到你在呼唤他的名字,他丢开险些被扯成两段的男人,呆呆地奔向你。他失落地看着你沉睡的脸庞,低声呜咽,期待你能再看他一眼。
你知道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不能再等待了,遂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轻柔地抚摸他纤细的胡须,“那个人不能杀,他对狼原很重要。你献祭自己不就是为了狼原吗?神使的热血不能让三春女神石像下的生命之水将重获生机,别做无谓的牺牲。”
灰狼愕然不已,他最怕的就是让你知道狼原发生了史无前例的灾难:三春溪水即将枯竭,狼原的土地也在死去。所有人都认为这和他有关,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从死地爬回来的狼人,他回来没多久,狼原就陷入了危机。他在你和狼原之中做出了选择,一个令他痛苦万分的选择:今晚他要从你的世界消失,将体内所有的血液洒在三春女神的石像下。
他万万没料到《生逆语》会改变你,让你知晓一切。如今的你神情肃穆,唇间的话语听起来犹如不容置疑的神谕,仿佛随时会无情地宣读他人的命运和自己的死期。他焦急地低吼,一对尖耳紧张地立起来,“你到底怎幺了?”
你看到他难过地落泪,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宿命的笔墨已然落下,再也不可更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无法和灰狼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兀自起身面向宇文叶限,“你真想知道驱散死魂的办法?不后悔?”
“做梦都想!绝不后悔!”女孩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将做出怎样的改变,她奋不顾身地把禁书抢到手皆为此刻,不管是什幺方法,她都要把宇文弭身体里的死魂赶走。
蒙面人躲在破烂不堪的斗篷里,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他看向你,不再冲动地阻拦,看起来似乎比宇文叶限还要期待命运的转折点。
“很好,我这就告诉你解决之法,你可以重新拥有最爱的弟弟。死魂消失后,你必须终身远离最爱你的人。”
“这算什幺?”宇文叶限不解地问道。
“这是为了达到平衡,你不能什幺都要,否则你所拥有的将化作齑粉,死魂也会卷土重来。”
宇文叶限屈服了,心甘情愿斩断属于自己的尘缘。
你贴在她的耳边,向她透露了本不允许凡尘生命知晓的天机。
一道惊雷炸破苍穹,击中灰绿色的结界,结界上空出现了紊乱的波纹,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会破碎消失。
你的脸色变得很差,泄露天机让你的身心承受了很大的痛楚。灰狼靠过来,想让你倚着他的身体。你朝他挥了挥手,一点点地挪向他们三个的对立面。
“你要快一点,现在就出发,和他一起。”你语重心长地叮嘱她,目光移向蒙面人,呢喃道:“叶限,记住他的模样。除了你,这世上不会有人记得他的贡献。”
宇文叶限茫然地站着,还没有从你在她耳边制造的漩涡里抽身。蒙面人拉住她的手,果断地离开了结界。
结界随着主人一同消失,如今除了小黄狗,没有人能看到你和狼人的身影。
“我走了,你们不会记得我的存在。”你低声说,手指在空中晃动,仅在一瞬间,你在人间留下的痕迹全部消失,没有人会知道这世间曾有过你这个人。
小黄狗冲你叫了一声,你笑着说:“差点把你忘了,你以后就跟着你的祖宗吧,他会照顾你的。其他的狼人也会疼爱你的,对吗?平极里。”
灰狼绕到你的身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你指向的地方会发生变化,“为什幺要这样?你也会消除我的记忆吗?”
“你知道溪水为什幺枯竭吗?那是预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代表什幺,你只需知道,我走后,狼原会恢复正常。你以后可以尽情地做想做的事。”
“是不是那本禁书迷惑了你的精神,你生病了!”你突然之间获悉了无人向你倾诉过的事情,简直像一个无所不晓的神祗。他还不能坦然接受这样冷漠的你。
灰狼想要抓住你的手,锋利的长甲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在你阅读禁书的时候,他的法力全部回来了,他不知道这是怎幺做到的,不过现在的他可以把你安全地带去狼原。他坚信,只要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恢复正常。
你最受不了的就是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上前拥住他毛茸茸的粗壮脖子,左手食指抵着他的头,做出最后的告别:“只要你愿意,我们还会相聚。现在忘记我吧。”
灰狼不可置信地看向你,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白光。他在疑惑,感觉你有些陌生,一些记忆在飞快地消失。他不是普通的狼人,你的能力很强大,但暂时还不能运用自如,他成功抵抗你的力量,留下了那些不愿舍去的记忆。
“我不值得,你必须忘掉我!”你有些懊恼,消除有关你的记忆分明是为了他好,他却不领情。你不能再在人间浪费新获得的力量,这会为这片土地带来不必要的灾难。
你推开灰狼,转身离去,迅疾的速度远非常人可及。灰狼紧追不舍,不管你去哪里,他都能追上来。
日月变幻,山海越来越远。你为了甩掉他花费太多心力,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星与月挂在天边,微风拂过耳畔,地上掀起了一层层绿浪。身后有一片宁静的湖泊,几只野鸭安稳地睡在岸边的巢穴里,还不知道有人忽然造访。
狼人站在碧色的波澜中,静静地凝望着你,强健的四肢上沾染了数不尽的泥沙。在走向你的时候,他缓缓变成了你最熟悉的人类模样,穿着你为他准备的衣物,脸颊纯白无暇,好像皎洁的月光从天空倾泄至凡间。
他弯下腰,抱着你来到湖边,擡起你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因为长时间的奔波,你的鞋不知何时跑丢了,脚掌因为剧烈的摩擦留下很多伤口。他用微凉的湖水悉心擦拭着你脚上的草叶和泥土,柔软莹润的目光洒向你的脸庞。
你不愿再让他如此卑微,狠心踢开他的手,脚背擡起他的下巴,倨傲地说:“你对我的迷恋源自他人的指使,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何必再勉强?”
灰狼低垂着眼,没有说话。究竟为什幺迷恋你?在不在乎你?有多在乎?他比你清楚。他不善表达,只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用行动向你证明而神伤。
你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害他,可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割裂他的心,好像是在报复他以前带给你不幸似的。
“来吧,我告诉你发生了什幺事。”你最终还是不忍心再看到他这副低沉的落寞神情,拉着他走进湖水的深处,一起扎进冰冷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