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雪了。
殿外飞檐的兽头上不知不觉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白晶,白雪如羽毛一般飞舞,纷纷扬扬,落在殿前的玉阶上。
徐宝象再次回忆起初遇那日的情景时,心头犹鹿撞不止。
“世上真的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吗?”
她卧在窗台前看雪,神思漫漫,问她身后看书的爱人。
“没有。就像世上不会有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那如果我找到了呢?”她不禁回头道。
“不会找得到的。”李炎笑了笑,拿过旁边她做的金叶书签,放在书页中。
徐宝象不相信,她很好奇,也被激起了斗志,偏要去找给他看,是以边想边站起来,直接从窗台前迈了出去。
殿外值守的宫人被她唬了一跳,急忙慌慌扶住了这个顽皮的主子。
她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雪花,洁白的冰晶轻盈如新,在手心中渐渐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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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下着雪。
三清大殿的西角门廊下,徐宝象被风吹来的几片飞雪冰得一个激灵。
她手里正端着待会祈福要用的托盏,上面放置着一只白釉菱形盘。这个空盘在她随着众宫人进殿之后便被道士倒上了符水,以供三清法相。
其实这一天并不是她来此处当值,同屋的姐妹躲懒,看她才调来尚仪不久,脸皮薄,耳根软,假托了一个借口就让她帮忙去了。
这个忙在徐宝象看来很好帮,她不会推辞。如果不是一年多前被逼到绝路上,她现在想必也不会站在这里。
稳稳当当将托盘奉上三清法相前的供案之后,她便随众人退至一旁,垂立静候着。
一位掌事的老宫人此时正在殿内调度,打眼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神,或许是以前没见过,是副新面孔。她没有太在意,毕竟以往的祈福诵经都很平顺,都大差不离的。
后来老宫人颐养天年时回想起来,那时候看到她愣神的那一下,让她不知怎幺就想到了当今圣上。
冥冥之中的注定,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时辰到了,一切都安置妥当,殿内奏乐声响起,御驾临近。
徐宝象随着殿内众人俯首叩拜,拜下时只看到不远处一片垂落的天青色衣摆,再站起时,便看到了他一方肃净的面庞。
只是那幺一眼,模模糊糊的,殿内的光影却在这一刻纷纷摇曳了起来,落在他眉眼相连的鼻梁鲜明的轮廓上。
她恍惚被迷了眼,忽然觉得四周都亮了起来,世上的东西因此都有了色彩,不再是一片沉寂的枯槁。他身披着的是天青色的道袍,芙蓉冠高束于发顶,分外出尘。那是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像大雨过后江天一色无纤尘的颜色。
远山万里,天青地白。她只觉得眼前一片亮堂堂的,心里很愉悦,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很好看,原来他那幺好看,画上画的都没那幺好看。他会发光。
这是徐宝象第一次见到李炎的印象。孺慕和情思几乎在那一瞬间积满了少女的心扉,如满水将溢的杯子。
四周的的奏乐诵经或近或远飘散入耳,徐宝象却浑然不觉,她呆若木偶,不知时空,不知日月,直到听到他击磬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响。
道家诵经做法时,常以磬声震慑邪祟,磬作为神明的法器在李炎身边,象征着他既是天子又是神仙的身份,发出的声音往往是神圣威严的。但是当李炎歪手敲到了其他地方发出怪响时,气氛一下就完全变了,变得很滑稽。
殿内登时静了下来,而这一击,她胸腔里盛满水的杯子好像被敲落了一块口子,里面的一腔爱慕的水源源不断漫了出来,流到整个心都是痒痒的。徐宝象看着众人都在装作不知道来竭尽全力配合他的表演,再也忍不住,失声大笑了出来。
演得一点都不像,音乐都停了。
这样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人,敲错磬之后竟然要把一本破旧的经书举到头顶上,好像被人责骂认错的小媳妇啊。
当她后来把这句心里念白说给李炎听时,把他气得差点再也不去道观了。
寂静的大殿回荡着她的笑声,这下更是变得死寂沉沉了,众人噤若寒蝉,都觉得她命不久矣。李炎也注目了她很久,久到徐宝象低下了头。
他没有说话,将身上的拂尘交给一旁的刘金刚时,刘金刚发现那拂尘不知什幺时候已经断裂成了两截。
——龙颜震怒!
刘金刚同时意识到了这件事,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恐惧,差点没有力气使眼色让人将徐宝象领下去。
“带她去蓬莱殿。”
刘金刚和殿内众人再一次被他比敲错磬还怪异语气吓晕了,后知后觉刚才殿内到底经历了一场什幺浩劫。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殿上已再一次响起了久违而倍感亲切的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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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世上真有那幺一个人,是可以完全按照自己喜欢的模子长出来的。
好像她早已住在了自己的心里一样。
李炎回想起来,说不上来那一刻是什幺感觉,诧异,奇妙,惊觉。
或许他根本说不清自己心中喜欢的模子到底是什幺,她真正又是什幺样子的,就好像遇上之后也说不清为什幺那一刹那喜欢的感觉会那幺强烈地涌上来,好像无论她以什幺姿态,何时何地出现,都会为之惊艳。
只有当真正遇上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着的。
与你的心同生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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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我会死吗?”
天色渐暗,桌前摆上了点心饭菜,徐宝象没吃下几口,抱膝蜷坐在圈椅上,问在一旁侍立的女官。
有只猫咪跳到了她的椅子上,正在用脸蹭她的腿。
李炎喜欢养猫,这样毛绒绒可爱亲人的猫在蓬莱殿还有好几只,东游西荡,分散在各处。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极度的不安,它随即卧倒,与她挤在同一张椅子上。
徐宝象不禁摸了摸它,索性下了椅子,伏在边上将头埋在它肚子里。
“你犯下了滔天大罪,耻笑陛下,整个三清殿差点都被你连累,按照寻常来论,说死都是轻的了。”
徐宝象急道:“我没有要耻笑他,他是这样想的吗?我不知道我为什幺会笑,我知道我不应该笑的,如果我是个哑巴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就是个哑巴。”
那女官见她实在可怜,不禁叹道:“一会陛下如果过来,你要好好求他饶恕,倘若有幸或可免罪,否则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多谢,多谢上官的教导。”她没注意自己声音里有了几分颤抖。
女官躬身正要将她扶起,却听外面响动,李炎已走进了室内。
“怎幺了?”
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徐宝象,也随之蹲了下来,将视线与她齐平,眼里的怜爱一点一点流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