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该写些什么呢?

深夜时分,少年落坐于床延,室内没有一点光源,仅靠自他面前落地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照明。深色的长发被他随手拨到耳后,脚边众多酒瓶排列的很是整齐,可与他身后的床上却散落着大量的纸张相比却是有些违和。仔细一看,那每一张纸上几乎全都是乐谱与图画,且无一不是被填满涂改的痕迹,详尽的记载着他是如何创作又放弃的所有过程。

17天了,距离那天起。

并不是什么都写不出来,如果是那样的情况大可暂时停下。反之,他有太多太多想法,但每一个都被他一一否决。若他没办法想像这首曲子被歌唱的样子,那就不是适合乐团的曲子,但若是只为适合乐团表演而谱曲的话又显得过于刻意,两者都不是他想要的。

嘛……真是意外的有挑战性呢。

将怀中的吉他小心翼翼的放置于吉他架上,而后他『碰』的一声向后仰倒在床上。四张纸张因他举止被震得散开,而他一头发丝散乱其中。

疲倦与兴奋并行,整整两天没有阖眼,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累不累,只知道就算强迫自己入睡,也睡不了多久。

就算睡不了多久,还是多少休息一下吧,就当是稍微放几个小时的假。这么想的同时,他阖上眼睛,试图屏蔽脑中还一团混沌的音符,让自己放松一些。

-

距离那天后,大概过了快一个月。

自从把做新曲的重大任务交给楚茗后,雷尚辰就没有再过问这件事,就连以关心之名追一下进度的动作都没有,但实际上他也是真的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你也好歹关心一下进度吧?」

「为什么要?你们不是叫我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吗?」

「呃⋯⋯。」

「放心,他可以的。」

曾经听过楚茗为前乐团做的曲子,雷尚辰完全信任对方的实力,如果真要说自己认为有那么点潜在的隐忧,应该就是大部份的创作者都会有的艺术家性格通病—要求完美。

坐在团练室的音箱上想了想,随后拿起手机点开通讯软体,找到了之前就以方便联络为由交换好的对方帐号,快速输入几行字后,按下发送键。

『作曲辛苦啦,带你去个好地方喝酒听歌,没有拒绝的选项。店址如下⋯⋯,晚上7点在店门口等你。』

当晚,雷尚辰提前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先和店家打了声招呼后,整个人背靠在店门旁的墙上,一脚曲起抵着墙面,戴上耳机听着前几天才载下来的国外乐团歌曲。

-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外面又天黑了,他隐约记得自己躺下的时候天也是黑的。抚了抚被睡得凌乱的头发,他从枕头边抓起手机。

什么嘛……才睡了15分钟……嗯?

虽然他有下载通讯软体,但好友很少,讯息更是几乎没有,红色通知看来未免有些过于醒目。他随手点开,再看了眼时间。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要去吗?

思考半饷,他最终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开始打理自己。

反正,酒也没有了,总得出门买。

-

今夜的BGM来自他最喜欢的乐团,耳机里嘶吼的吉他毫不费力压制住了外界噪音,记得以前有人跟他说过这是件挺危险的事情,他有可能因为错过汽车的喇叭声而出事故尔尔,但这习惯总改不了,他也不是特别刻意想改。

不一会儿到达约定的地点,应该说他首先看见的是站在店外的雷尚辰。

他礼貌性的朝对方点了点头。

-

领着楚茗进到店内,店家早已准备好一席可以看清楚吧台旁的表演区,但又不会过于吵杂的座位。

这是一间外观低调、内部装潢时尚,雷尚辰相当喜欢的酒吧。早在他还是未成年的高中时期就很常流连于此,因此,这里的酒保和乐手,甚至是服务生几乎都认得他。

「这里一周会有一天的『即兴之夜』,没有乐手,整晚的表演都是在场客人的即兴演出,很有趣喔。」

简短的跟楚茗介绍了下后,雷尚辰就不再多说什么,随后服务生送上早先已经点好的调酒—Mojito和Daiquiri,不确定对方酒量的雷尚辰把酒精浓度普通的Mojito递给楚茗后端起另一杯,整个人放松的靠在沙发上,相当自在。

即兴的演出相当多元,除了相对基本的钢琴、小提琴外,今晚还出现了电吉他和贝司的组合演出,虽然水准不一,但整个酒吧的气氛是相当愉快的。

「不瞒你说,其实在我们团刚开始活动的时候,Live上的演出几乎都是半即兴的状态喔。」

雷尚辰的目光始终带着笑意看向表演区,自言自语般的开口。

「因为我们的作曲能力都不是很成熟,只好作到哪就表演到哪,剩下的就临场发挥,超胡闹的吧。」

低头笑了笑,在略为昏暗的灯光下,雷尚辰望着前方的双眸显得特别晶亮。

「虽然出了超多错,错误还是大到歌迷都听得出来的那种,但是气氛很棒,那种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想弹什么就弹什么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一口饮尽手中的调酒后,带着笑意的神情,回头看着楚茗。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曲子应该还没有着落,甚至想写的太多,变成没有头绪。」

伸出食指,比了比自己的心口,雷尚辰微微瞇起双眼。

「你只要想,你的『这里』想要作出什么样的曲子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在跨出步伐走向表演区前,雷尚辰有些耍帅、但自信无比的抛下一句话。

「只要是你作的曲子,我就有能耐把它唱到最好。」

语毕,雷尚辰轻快的移动到表演区旁,准备接下来上台玩一番。

-

什么嘛……这种完全被看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若有所思的拿起自己的那杯调酒,一口一口啜饮着。这里的mojito属于香味较重的配方,几乎没什么酒味。他浅浅皱了眉,仰头将最后半杯酒液饮尽,然后将酒杯随意推回桌上。

两只空杯在桌上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格外显著一些。

『这里』吗?

他望着雷尚辰走向表演区的背影,学着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么,我究竟想写些什么呢?

强迫自己将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正如对方所言,店里头气氛很好,欢笑四溢,似乎每个人都快快乐乐的。那种愉悦的表情,总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服务生。」

虽说喜好饮酒,但几乎都是在家独饮居多,平常喝的不外乎是商店随手能买到的各式啤酒,调酒的话倒是真不太了解,不过随便吧。

「来杯Margarita。」

只是想喝酒而已,什么都可以。

-

和熟识的酒保笑谈一阵后,待前一位客人表演完毕,雷尚辰从墙边抱出一台手提式电子琴,俐落的架好,用着端正的姿势坐在琴前,擡手,轻快而且绝对每个人都听过的旋律瞬间充斥在整间酒吧里。

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鲜少人知道雷尚辰其实会弹钢琴,正确来说,是有将近10年的钢琴资历。不再接触钢琴的原因只是很单纯的认为自己喜欢唱歌大于弹琴,因此在升上高中后,就再也没有认真练过琴,也不曾主动提起自己会弹钢琴这回事。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雷尚辰一边弹一边唱着耳熟能详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一轮过后,将主旋律降了一个key,伸手在电子琴的介面上按了几下,弹奏出来的音色瞬间丕变,随后又即兴在主旋律中增添了一些变奏和装饰,整首的曲风变得有些轻摇滚的感觉。

「楚茗!」

提高了音量叫住正一个人喝着酒的楚茗,雷尚辰笑着擡了擡下巴,眼神看向立在一旁的电吉他,示意对方上来一起即兴演出。

-

居然还会弹琴吗?

他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偏头欣赏着雷尚辰的琴音。手上的酒杯早已见底,虽然还不到醉的程度,但他确实感觉到了酒精的作用,身体里头暖呼呼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直觉性擡起头,却是在下一瞬间有些愣住。相较身处暗影的楚茗,钢琴边的雷尚辰整个人被聚光灯投下的强烈光芒所垄罩,如万物所候的破晓晨光,耀眼夺目。半响后,楚茗才得以将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转而注意到另边,映着晃眼白光的电吉他。

无须言语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平常上舞台之前,他总会戴上面具。那是他的形象,更是一种仪式,如同身分转换的开关,那让他知道没有人能认出他,使他备感安全,也让他能有自信的弹琴、表演、享受舞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以自己的样子表演了。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一口饮尽杯内剩余的酒液,他起身走向表演区。将背带挂到自己肩上,弯身将吉他接上音源线,熟练的检查效果器与音相,最后才坐上钢琴旁的高脚椅,并交叠起自己的双腿,将吉他置于自己腿上。

方才调节器材时还没感觉,坐上定位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有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两人的方向,被一双双视线锁定着,他慢慢觉得有些赤裸。

不自然的移开眼神,楚茗试图藉调音的过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燃上红晕,不知道那是因为酒精,或是炽热的舞台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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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慌,我会把视线带走,六小节后跟上。」

放开左手的琴键,只以右手反复弹着两个主音,以便楚茗用来调音,撇了个视线过去,用着对方绝对听得到的音量开口。

「什么都不要想,听我的声音和琴声就好,享受弹琴的感觉。」

语毕,琴声也跟着嘎然而止,下一秒,雷尚辰将唇靠近麦克风,用压倒性的唱功以清唱的模式重新开始下一段的演出,成功带走大部份的视线。

旋律依旧是小星星变奏曲,但是在雷尚辰的改编下变得华丽而摇滚,虽然因为太过即兴的关系,偶而会按错音、弹错和弦,但他总有办法轻松代过。

到了楚茗该加入的第六小节,雷尚辰没有任何缓下琴音和歌声的动作,依旧照着原先的节奏弹唱着。

雷尚辰知道楚茗会跟上,刻意缓下来等他才真的是不相信他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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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看穿了吗?

低下头,本被他拨到耳后的发丝顺应地吸引力滑下,恰恰遮住自己泛上红晕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对方的话语如一只锚,一下子稳定他惴惴不安的心。楚茗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身旁尚称不上熟识的团长,但此时理由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楚茗自己不曾察觉,此刻他唇边泛开一抹微笑过于自信,而那种神情并不属于平时的楚茗。到了自己该进入的小节,几乎无需思考,他以华丽的滑弦宣告自己的开场。

并没有刻意营造吉他的存在感,低沈的power   chord成为了钢琴的铺垫,使得整首歌更有层次。琴身因他的picking而震荡,几乎像是在与对方的歌声对话一般。

指尖在琴弦上滑动,自然呼应着雷尚辰的弹奏,楚茗忘却了台下那些炽热的目光,也忘了自己现在并没有戴面具。

这是他挚爱的事,而他明白自己可以做到。

侧过首,他望了一眼唱歌的男孩,对方依旧如他第一次所见那样闪耀,但他突然觉得,那好像并非因为聚光灯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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