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焰

烛焰

刀划破了手,血液滴到菜板上,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抵住。老师,她叫道。老师,救命!黑魔王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却见那只是手指上的刀伤。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他说。

“看来我太久没有做饭,比较生疏。”她尴尬一笑,“什幺东西能止血啊。”

“把手给我。”

食指渗出大颗血珠。他擡起她的手,缓慢将手指送入口中。尝起来她的血与其他人类无异。他想着。

“老师……你!”她想缩回手,可伤口正被他舔舐着,痛楚也逐渐消失,“你这是做什幺!”

“想尝尝。”他说,“看来和普通人的血没区别嘛。还以为你的血味道会很独特。”

“你这是什幺癖好啊!”

收回手,她的手指已经没有了伤口。真是神奇。她想着,分明没用治愈的法术,可是为什幺它能自己愈合?难道老师的唾液能让人的伤口自动修复?那也太离谱了。

将煎好的肉排切成小块,搭配上简单的装饰,熬一锅带着鲜奶油的浓汤,二楼顿时被奶香的气味所笼罩。他坐在餐桌前盯着她,生怕白羽又把自己的手切到。这是什幺?他问。

“是汤啊。”

“很香。”他说。

“嘿嘿,学校的餐厅里可没有哦。”她得意一笑,挥动着手里的勺子。

将蔬菜切好后配上酱汁拌开,再放一勺蒸熟的土豆泥。她擦了擦手,然后将盘子端到桌上,又倒上事先买好的低浓度果酒。

“好了。吃晚饭吧。”

“啊……”他看着桌上的食物,“你什幺时候学会的。”

“很早以前?”她叉起肉排放入口中,“大约是十岁的时候。反正我爸妈……他们不想管我。所以我就自己学会了生活。”

“那个……”他仍旧没有动。

“嗯?怎幺了老师?”

“厨房交给阿莉来收拾吧。她会把东西都放到原处的。”

“哦,好。”

他没有饥饿感,可她已经饿得胸贴背了。吃了半盘的肉排,出于礼节她把剩下的部分留给黑魔王。她的老师动作极其缓慢,叉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好像在进行贵族的某种仪式。老师吃饭比女孩子还要像女孩子。她心想着,又叉起了蔬菜。

“阿莉的丈夫是什幺样的人呢。”她说着,挖去了一大块沾有酱料的土豆泥,“再过几年,她应该也会生孩子吧。”

“我只见过一次。”他把头发束成马尾,“结婚的时候是我出的钱。她的丈夫没什幺收入,我作为阿莉侍奉的人,自然要解决她的婚姻问题。印象里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他们怎幺认识的?”

“似乎是有人介绍的。”他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家安排的事情,我不想去管。”

“你应该为她介绍个总部的好男人。”

“我是将军,又不是媒人。”他说,“而且谁知道她会结婚呢。”

“也许我家乡的那些邻居们都结婚了。”她喝了口汤,“等我回去,他们应该已经在抚养孩子了吧。”

“你想回去看看?”

“一般。”她说,“不想见到我家里的任何人。”

“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等过了祭祀日。”

“算了吧,难道要我去宣布我在做见不得人的工作?做你的情人?说出去让他们羡慕一下?”

“啊,也可以。”

“没有必要。还不如在城里走一走。话说回来,我有一件事情最近很在意。”

“你说。”

“老师培养我们,究竟是想让我们做什幺工作?比如说我,我以后做什幺工作,老师已经决定了吗?”

“噢,决定了。”他说,“你在总部做我的秘书,每天跟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意思是老师想把我永远拴在身边。”

“你可以这样理解。”

“像老师的宠物一样。”

“宠物可不会给主人做饭。”

“好吧。这样说来确实不是宠物呢。”她笑了笑,舔掉嘴边的汤汁,“至少宠物不会做饭。”

“作为你的老师,我想给你一个特殊的课题。白羽。我之所以对你的行动有限制,与我的身份有关。身份,不是姓名,是身份。现在我要说具体的课题了。”他擦了擦嘴,将餐巾叠好放回原处,又把刀叉放在桌子合适的位置上,“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祭祀日的最后一天,是你的最后期限。当然了,你回答不出来也没有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出来,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没有愿望。”

“那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什幺问题都可以?”

“是的。什幺问题都可以。我发誓绝对是真话。”

“噢,那我试试看吧,夏路亚老师。”

“你……”他瞪了一眼白羽,“我说的是身份。不是名字。你记住。”

“我当然知道。”她把剩下的肉排吃光,“只是,你要保证在完成课题的同时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可以为你解决身份暴露后的麻烦,但是麻烦还是越少越好,对吧?”

“嗯。”她点头,“我可以去问其他人吗?”

“你问不到的。不过,等到了祭祀日,你会明白我出这个课题的含义。”

“有意思,我试试看吧。”她说。

——————

夜晚时,隐约间她做了一个梦。

再多表扬我一些。她想。母亲的背影对着她,上面贴有军校的入学通知。好,她说,现在起,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表扬了。她撕掉那张纸。我是我自己。我再也不需要你们的关心你们的爱。那分明就是绑架我用的东西罢了。

再多表扬我一些。她对折第一学期的成绩单,上面写有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排名。她的分数那时候并不低,有人刻意想让她出丑。她把成绩单撕碎,丢进垃圾桶。

白羽,你是好孩子。你很聪明。眼前浮现那天老师的脸,你的建议我都会听,说说吧,最近的课程你认为如何?再多表扬我些吧。老师。再多看着我些吧。老师。她醒来了。身边空无一人。

翻来覆去,眼前都是那句话。啊,再多表扬我些吧。为什幺不能呢?为什幺?我是多无能才让他们忽略我。

谁都不在。月亮不在,星也不在。漫长无边的夜晚,就这样悬垂在她的头顶,迟迟不肯落下。既不压垮她的身体,也不向远方奔去,只是垂着。

夏路亚·希梅尔·德拉契亚。你愿意多表扬我些吗?如果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表扬我吗?

还是说你会生气呢。

她下床,摸着黑暗的形状走入客厅,抚摸书架上一排排书脊,像在抚摸一个人的椎骨。她向前走,悄悄推开他房间的门,那里谁都不在。她又走到书房,依旧没有人。有一张地图挂在书房的墙上,平日里她不来这个房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详细的地图。每一个区域都有详细的注解,也许是老师所写的。借着月光,她像是欣赏一幅名画。

她伸出手,跨过中间炎热的地区,指尖摩挲着地图上的北方,刹那间原先的地图融成一张白纸,紧接着如同泼上墨水一般它又显示出了特殊的景象。是一座山,冰雪盖在山顶,脚下一片苍茫的白。她盯着那张图画,这是什幺法术?她想着,神奇的地图。原来北方的山是这样的颜色。

头顶的灯骤然亮起。

回过头才发现,黑魔王站在她身后。也许已经站了很久。

“晚上不睡觉,你来我的书房做什幺?”

“我来找你。”她说。

“我看起来像在地图上吗?”

“……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她想起了“答案在我脸上吗”这种老师常说的话。

突然他来到白羽的身后,抓住她的手腕向书架的方向一扯,她的身体被甩得紧贴着身后的书架。他上前一步,贴近她,几乎快要亲上她的唇。

“不要乱动。”他红色的眼睛即便在夜里也充斥着光,“这些东西附着法术。如果你不理解也没学过,随便动的话我怕会出现问题。”

“嗯……”

怎幺突然这样近。她的心跳不自然地快了。表面上没有反应,却是期待着他落下一吻。可他只是说了警告的话,挑起她的兴趣,然后就松开了手。

“老师不是也没睡吗?该不会是偷偷和女人去约会了吧。”

“怎幺可能。”他说,“那我怎幺能准确抓到你在我的书房里。”

“说不定,是刚回来的呢?”

“你总是这样怀疑我的话,说不定哪天我就真的离开你了。”

“所以总有那一天的,是吗?”

“……也许是我的表述有问题。”他说,“我只是想说,不要怀疑我。我还没无聊到做这种事。再说以我的身份,需要夜里不睡去找女人吗?我要是想,男人和女人都能躺在我的床上。”

听起来他有点烦躁。可他那话已经彻底把白羽说清醒了。说不定哪天真就离开了呢。

“那,会有那天吗,你离开我的那天。”

“不会。”

谎言之上,还有一层谎言。

“真的吗?”

“嗯,真的。”

再纠结下去结局也是一样的。深夜里的质问毫无意义。人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说真话。

“所以,你为什幺不睡?”他问,“你又失眠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找医生?还是需要我来帮帮你?”

“不用。”她说,“做了个梦,然后醒来了。”

“害怕了?”

她摇头。

“看来还是需要我抱着才会好些呢。”他笑了,“我陪你睡,好吗?”

“嗯。”

老师的手很温暖。

关掉书房的灯,他拉着白羽的手回到房间,躺在双人床的一侧。他盖上被子。此时正是凌晨,些许月光渗入地面,冷风敲打着落地窗。像是抱着人偶般,他的手臂环住白羽的腰。

“睡吧。”他说,“这样你就不会做梦了。”

“也许还会呢。”

“那也不用怕。如果做噩梦的话,就叫醒我。”

“也许这不太好吧。”

“没什幺不好。我不怎幺需要睡眠。如果有事情的话,随时叫我。”

“那你刚刚是在做什幺?”

“我在楼上找东西呢。”

“噢。好。那我睡了。”

睡吧,他说。时间刮过他们的皮肤,刮过太阳与月亮。她的身体被疲倦打败了,精神却依旧明亮,也许是因为地图。也许是因为想到从前在书上看到的图片。也许是因为这世界的许多地方她都没去过,只能想象着不同地区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她的梦。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因为缺少表扬。也许是因为想要填满她的爱和终极答案。

具体是哪个呢,她把问题像抽签那样一个个抽过去,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老师。”她闭着眼睛,声音带着困倦的轻柔,“我有个请求。”

“嗯?”

“我想听你表扬我。”

“怎幺表扬?”

是啊,怎幺表扬呢?也许,像之前那样按住她的头,在她咽下全部精液时夸她一句好孩子会更好些。除此之外,还有什幺值得表扬的?除去身体之外,我有哪里值得被老师表扬吗?

“不知道。”

此刻无论怎样的表扬在她眼里都是敷衍。

“嗯……你是个特殊的孩子。”他抱紧她的身体,好像怕她会突然逃离,“没有人爱的孩子。但你依然坚持着做到了现在的地步,你很坚强,很聪明。我选中的七个人每个都是人才,你也不例外。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体或者你的脸选中你的。我是因为听了你的故事才选中你的,白羽。我知道你很辛苦。”

他看不到她落下的眼泪。

“嗯,睡吧。”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在哭吗?”

“没有。”

“是吗……好吧,那睡吧。希望你不会做噩梦。”

这球形的黑暗究竟来源于何处呢。梦里,她身着华服,出现在晚宴上,人们称呼她为德拉契亚夫人。哦,那是老师的假名。可是为什幺那片虚无依旧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吃掉他们的头颅缠上他们的身体。这究竟是什幺呢?夏路亚,告诉我吧。爱是什幺,我是什幺,人生是什幺。还有,死是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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