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蓉城出了太阳。
这件其他地方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放到秋冬时分的蓉城,就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对于这个季节的这座城市来讲,太阳显得弥足珍贵,阴霾被阳光打开一次,便要上一次热搜。
一点太阳花花儿,就能左右蓉城人一天的行程安排,何况这天还是个周末,街上更是车流涌动,拥挤程度不输早晚高峰。
唐绵在翡翠城附近的西餐厅吃了个早午餐才慢悠悠出发,顶着黑眼圈到达银芭的时候,已过饭点,刘女士正在门口打电话。
她停好车走过去,刘女士正好挂断通话,她看着女儿,眉头一皱:“怎幺迟到这幺久?还有,你穿的太随便了。”
唐绵对着自己母亲扯了扯嘴角,不开腔说话,也不反驳。
母女二人没提昨晚的不愉快,唐绵走在大步快走的刘女士后面,随意打量着餐厅的装潢。
显得拖沓,仿佛与前面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姨,小朋友不懂事,让你等久了。”
刘平一进包间便把公文包放在休息区的凳子上,给了李谢安明一个拥抱,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简直出乎唐绵的意料。
商场上的逢场作戏也罢,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这位里李董竟然熟络到这个地步。
唐绵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刘女士推着往前打招呼。
这是个集吃饭、喝茶、娱乐为一体的大包间,看得出来在场者已在这儿坐了段时间。
一个16人的大圆桌,间隔较大的只坐了几个人,其中不乏面熟者。
刘女士很自然地坐到李董的右边,而她自己的右手边是万宝梁总。
再过去,是赵氏夫妇二人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
李董像是看出来了唐绵站在那儿的不在自在。
她拍拍自己左边的板凳:“坐我旁边,小靓女!”
眼前的老太太神色明显比万圣节前的那次见面实在是好太多,春风满面的模样。
可旁边的椅背上,分明搭着一条男士围巾。
刘女士在旁边使着眼色,唐绵不想再尴尬,只得坐下。
李谢安明叫来助理耳语几句,等助理离开后,向众人笑着说:“那孩子坐不住,陪我喝了半杯茶就嚷着去洗手间,这不,到现在还不肯回来。”
话落,包间门开,跟在助理身后进来一个年轻人。
身材修长清瘦,肤色偏白,一身白色运动服,两手抄着裤兜,一张俊脸绷着,眉眼间跟李董有五六分的神似。
这不正是那天跟在Terrence后面那个懒散不羁的男孩。
李谢安明冲自家孙子招手:“Philip,这就是我同你说的Auntie Lau的女儿,过来认识一下。”
末了,目光慈祥地在二人之间打转。
唐绵顺着李董的目光看过去,心想,原来那白色A7是他的。
上次与李谢安明在懋山湖的那一餐只有四个女人的聚会,或许只是一个前奏,自己被带到这里,是否意味着已经过了“太子选妃”的第一关?
她看了眼自家母亲,上次在洗手间与刘女士的对话重新浮现于脑海,她明白应该就是对方口中的满意人选。
还有此刻赵夫人暧昧的神情,再加上一男一女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又听李董那幺说,她不可能还没看出有什幺。
其他人没点破,唐绵不好先说什幺。
那男孩来到自己奶奶身边,冲李谢安明颔首,算是问候。
至于唐绵,他看都未看一眼,显然也知道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并且很不满这种安排。
“瞧这孩子——”李谢安明脸上流露出尴尬。
赵夫人适时圆场:“看来是不喜欢跟咱们呆一块!我们家那几个小的也是,头两天感恩节吧,我们两口子好不容易说赶回新潮,约一家人吃个饭,他们坐半个小时怎幺也不肯和我们老年人在一块儿!我看啊,还是让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出去逛逛吧。我们慢慢吃,边吃边聊。”
听闻赵夫人的话,李董脸色慢慢缓和,对孙子道:“你不是想打高尔夫吗?和绵绵一起,阿平是我契女,她就相当于我半个孙女,你自然要好好照顾,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已经暗含警告的意味。
Philip不以为然,望向坐在那的唐绵,朝门口擡了擡下巴:“走吧。”
草坪边上的羊肠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搭理谁,气氛却出奇的和谐。
昨晚的事她和刘女士都当作没发生。
放在那里,都不去触碰,似乎也没有解决的想法。
现在,自己被迫来到这个地方,唐绵心里有气,也有怨。
气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拒绝刘女士,怨……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事实就是:前有赵公子,后有这位宏盛太子爷。
尽管母亲一再说只是希望唐绵找个对象,成个家,可叶引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对此,做不到无动于衷。
唐绵自己也与梁总接触过好几次。
这男人与刘女士间的那种氛围确实如外界传言那样不一般,具体是怎样,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也明白外界的传言不是捕风捉影,更是渐渐看出来,自己母亲为了那个有家室的男人以及背后的公司,几乎奉献了所有。
到现在,不管初衷或者最终目的是什幺,明面上看起来,摆明就是要搭上女儿。
唐绵说没有感觉,是假的。
但是她好像没有资格去批判或者看不起刘女士,她自己也是为了个男人,不择手段。
这还真是亲母女。
她会变成下一个刘平吗?
仔细想想,真是讽刺。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就是怎幺能把自己从这次相亲里摘出去,直到撞上Philip的肩膀才回过神。
男孩不好向她发作,丢下一句“我去跟我姑父打声招呼”就朝不远处的人群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不耐烦的态度,让唐绵松了一口气。
但那句“姑父”,却让唐绵跟着看向草坪中央。
一望无垠的草坪,停着几辆高尔夫球车,五六位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打球,男孩已经站定在一个穿湖蓝色Polo衫白色休闲裤的男人身侧,对方把球杆丢给候在旁边的球童,摘掉左手上的白色手套,转过头来。
的确是黎靖炜。
正午时分,秋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他穿着休闲装,不似平常那样,也不像昨晚,但具体怎幺样,唐绵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身形挺拔,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让人忍不住想要依偎。
刹那间,像是平复了刚刚自己心中的那股不安躁动。
尽管只有几秒,但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小道旁有人工打理的名贵花草,像是才从温室中移出来,温差一大,花香自然溢出。
唐绵想到了昨晚的暧昧,忍不住红了脸颊。
她闭眼俯身,想要凑近闻闻这花香。
不知远处的人说了什幺,黎靖炜朝这边瞧过来。
除了眼前这几朵小花,草坪上的视野很开阔。
唐绵没地方回避。
离得也有些远,她看不清黎靖炜脸上的表情,抓住花柄处,却不知道该做出什幺来回应。
突然,她想到车后座储物箱里的那个U盘,下意识地左右看,不想在有刘女士和李董的地方,让黎靖炜与自己扯上关系。
那股闲适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脑中一根紧绷的弦。
唐绵心虚地完全蹲下,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欣赏花草。
有种掩耳盗铃的姿态。
在一团乱麻中,唯有这花香使自己平静一点。
过了会儿,Philip跑回来问她:“我得帮我姑父陪客户,你要不要一块过去?”
“不了,你去打吧。”
唐绵指了指前边的湖:“我想去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Philip求之不得,一溜烟又跑远了。
唐绵将鬓边飞扬的碎发勾到耳后边,擡脚朝另一边走去。
她穿着米黄色运动套装,白色板鞋,扎着高马尾,青春十足,甚至有些稚嫩,乍一看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黎靖炜和李谢安明在这个周末为何同时出现在蓉城?还会这幺凑巧地在同一个会所?
唐绵努力分析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磨磨蹭蹭地在湖边逛完一圈,又到小餐吧吃了点甜品,仍然没想出个结果,但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只得往回走。
她心里有忐忑,也有害怕。
青城后山,层林尽染的美景也没有舒缓她的内心。
回程途中唐绵接到课题组师妹打来的电话,问的是一些繁杂事项。
唐绵在程序处理上也是新手,之前没与教务处、财务处打过交道,只得再去请教旁人。
几番沟通,她连着蓝牙耳机,边交待边低头打字整理一些便签通过邮件发过去,嘴、手、脚一刻不停。
穿过羊肠小道,有段绕湖跑道,沿路可以观赏没有任何遮挡的湖景,只不过现在是打牌喝茶的时间,这段路倒是显得清净。
通话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擡头,正准备收手机,稍一不注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撞向唐绵裤脚,意料之外的冲击力一来,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塑胶路面上扑。
然而,预料的痛楚没有来临,她也没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温热坚硬的怀里。
唐绵心跳很快,她闻到男人身上健康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了淡淡的烟味,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道阴影斜斜地遮在她身上,阳光从男人的侧脸照下,衬得他的轮廓越发硬朗分明,那抹湖蓝色的Polo衫也映入她的余光。
她刚意识到是谁接住了自己,黎靖炜低沉平淡的声音已经响起:“摔傻了?”男人一条手臂还抱着她的腰。
唐绵强忍着发软的双腿,从他怀里退出来。
退得太急,她脚踝无力,差点栽倒在地上。
唐绵本就心事重重,加之昨晚没休息好,对这聚餐又有抵触,今早更是无心打扮,本来淡淡腮红怎幺也遮不住苍白的脸色,但现在由于自己的狼狈,顿时面红耳赤,倒是显得化妆品有些多余。
站稳后,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黎靖炜脸上表情。
他正看着跑远的狼犬,两手放进裤袋里,浓眉微蹙。
黎靖炜感应到唐绵在看自己,余光瞥过来,他双手抄裤兜,姿势闲适,目光打量地落在唐绵身上,嗓音有些低沉:“怎幺走个路都马虎成这样?”
唐绵是容易想东想西的人,总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也许是指昨晚自己那吊儿郎当的开车状态。
也许是指U盘问题。
她心想。
其实抛开后续可能产生的一系列关联事件外,这件事如果被晒到阳光下,首先最直接的,就会给唐绵的职业生涯和学术道路带来致命一击。
唐绵不是没有考虑过。
现在不是晚上,也不是她在自我琢磨,被这件事当中的另外一个人物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提起,倒是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男人有些严肃的表情,让她感觉昨晚和之前的温存暧昧都是假象。
见他没了下文,唐绵才擡起头岔开话题:“刚才的事谢谢黎生。”
说完就准备离开,又听得他说:“逃什幺?”
唐绵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句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他是指自己当下在逃,还是指每一次接触她都在逃?
这男人究竟想表达什幺她来不及思考,只知道他现在语气不太好。
唐绵深呼吸,稳定好情绪才回过身,想随便敷衍扯两句:“没有,黎生误会了。”
“误会什幺?”
黎靖炜挑起眉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看着她那张明显所问非所答的小脸。
唐绵本就心虚,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幺,反而被他轻易窥觑到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一个城府心机极深的商界老手面前,唐绵那点小聪明,不够用。
她也没打算班门弄斧,只想赶快结束这在公共场合与黎靖炜的接触。
但黎靖炜显然不这幺想。
男人见她突然俯首作低,要多老实巴交就有多老实巴交,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就着她的话题,作随意状地重复一遍:“误会什幺?误会你存了别的心思?”
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身躯几乎互相贴着,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后颈。
尤其是他说的最后几个字,嗓音低沉喑哑,像在跟她耳鬓厮磨。
唐绵想到了自己在两人呼吸交错间说的那句——我不是那种女人。
他真是一个好记性的男人。
其实头几次两人并未将这件事摊开来说,唐绵次次回答都有些急,但说得并不委婉。
她觉得对方,至少在她看来,应该完完全全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但对此,他从未真正回应,每次都模糊带过。
这是第一次,从男人嘴巴里直白说出,唐绵感觉有些不自在。
害羞之中,还有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羞愧。
一瞬间,她脑中闪过男人亲自己的画面,身体颤抖。
唐绵受不了这样的暧昧,更受不了男人用这样的声音来拨开她埋藏心底的秘密。
此刻,她的脑子一乱,声音也是机械的:“黎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们接触不多的,健身房那晚真真是多谢黎生,替我解围。后来听我朋友说,我与您在兰桂坊有接触,说实话那晚我喝多了,可能认错人打扰到黎生您了,但那晚在火锅城我觉得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世界小,很幸运,不提以往,就单单这段时间,您在剧场帮我,后来还替我送我母亲的宠物,我真的除了说感谢,不晓得再……”
唐绵像是在回忆。
随着她的话语,字一个一个地跳出来。
她也逐渐冷静下来,说话声音也是。
同时,她感觉到了气氛出现的微妙变化。
黎靖炜走回到她跟前,没理她的长篇大论,面不改色地揪着第一句话不放道:“说说看,把我认作谁了。”
“……”唐绵愣住,抿嘴不再吭声。
黎靖炜却像跟她耗上了,也不说话,就这样陪她在湖边站着。
一对天鹅从湖面悠然划过,像是好奇地看着这对沉默男女。
“哑巴了?”黎靖炜的嗓音醇厚有力。
唐绵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袖,垂眼看着男人那双驼色休闲皮鞋,说:“没有。”
见他不说话,显然是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唐绵静默了会儿,低声道:“我说了。那晚我就是喝多了,记不清就是记不清!”
声音倔强,听着像是脾气急了,但怎幺听都有小女孩的娇柔。
接着,她控制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我也知道,是黎生帮我解围救了我。事情过了这幺久,前前后后,黎生帮了我太多太多,我一直都未有机会好好同黎生道谢,改日我作东,在蓉城请黎生吃饭。”
想起昨晚男人提到当向导的那件事,在后面补充。
这种只有两人才明白的逻辑、有一搭没一搭、也刺激不到什幺核心问题的对话,唐绵不想再继续,更不想在这里担惊受怕,见黎靖炜不置可否的样子,她不得不把话往开了讲。
做个深呼吸,再开口,女孩的声音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和客气。
“黎生,我不跟你绕圈子,实话讲,我常常感到害怕,对人也好,对事也好,担心与害怕都有……就像是现在同您站在这里,我很害怕旁人看见。我……实在是个胆子小的人。”
“其实很多话,我不讲您都好明白。在您面前我就是个小女孩,有什幺心思根本瞒不住。但您也知,我就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人物。我对自己很了解,我成不了那样的人。我认真读书、努力工作,无非只是想好好生活,我对自己的现状其实也很满意,并不想做什幺改变。”
黎靖炜可能没料到唐绵会如此直白,他抽出插袋的手摸摸下巴,应该是烟瘾犯了。
唐绵看了面前没接话的男人,顿了一下再开口。
“昨天那件事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周到,我会想办法解决……”
黎靖炜像是终于逮到了她的破绽,开腔打断她:“解决?搭上你去解决?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母亲在整件事情当中扮演的角色。”
唐绵一愣,像是被击中要害。
她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扣着衣袖,开始缓缓地不停打转。
左手边不远就有草坪,外围三三两两的人说着笑经过,还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黎靖炜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他稍稍往前,两人挨得近,他也不介意那些目光,自顾自地说:“把头擡起来。”
唐绵没有动,心里的委屈在一点点累积。
她再怎幺镇定能说,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她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给别人制造麻烦。
想到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想到刘女士为自己安排的相亲,唐绵心中有气有怨但又没有能力解决。
她自己心里已经讴火得不行,掩住那种消极情绪,半真半假地想要说服自己,却还是站在路边被常年处于上位者状态的男人教育一通。
这种好心办坏事的委屈感,对自己过往能力的怀疑感,处于小女孩爱慕心态的自卑感,种种复杂心态揉杂一堆,唐绵一点儿都不好受。
甚至有那幺一瞬间,她想起昨晚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以及刚刚李刘二人的互动,最后脑中闪过这几次与黎靖炜相遇的情景还有他那疲惫的神态。
画面又定格在了那里。
情绪就像潮水涌入,无法抵挡。
唐绵绷不住了,她眼圈泛热,眼中也升起了雾气。
黎靖炜看到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湿红,一副被欺负得厉害的模样,再开口已经不若刚才那般强硬:“哭什幺,我又没骂你。”
“没有。”唐绵低头,拼命想要忍住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男人深邃的视线盯着她,也不说安抚的话,只是气氛却趋于尴尬。
就在这时,有人在不远处的游船上高喊了声‘黎总’,黎靖炜转过头向湖面望过去,是跟宏盛在这次软件园有合作的一个建筑材料商。
他朝对方打了声招呼,两厢一顿寒暄客套,对方才悠悠然划走。
船在湖面留下道道水波。
黎靖炜收回目光,见跟前女孩还像闷葫芦杵着,片刻僵持后,又往前挪了一步。
伸出手,掰开唐绵始终搅在一起抠衣袖的手指。
这动作轻轻的,就像是舒展了唐绵的心。
“怎幺还同Emily一样?”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些无奈。
许久,唐绵稍稍擡头,映入眼帘的是湖蓝色衣衫。
逆着光,领口随意散着,顺数第三颗纽扣像是秋冬日里,金黄湖景中的一抹亮彩。
也像是心里的星星。
女孩没回答,思绪飘远。
唐绵顺着这颗纽扣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盯着黎靖炜的扣子看,不知为何。
在机场、在发布会,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像是她的一个支撑点似的。
按照时间,马上进入十二月,其实应该算冬天了,但今日的蓉城,太阳暖烘烘,似乎感官上来讲,仍旧停留在秋天。
唐绵常常觉得,秋天,是最适合做梦的季节,望着眼前的层林浸染,她不经觉得,记忆,也是斑驳的。
就像是刚刚回忆那样,仔细算算,从今年九月开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唐绵与黎靖炜的缘分,比过往好几年都要来得多。
唐绵总是有一种感觉,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一条透明的线。
她看不见,但是极有束缚感。
怎幺都挣脱不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对黎靖炜那颗爱慕的心小心掩藏,可不知为何最近藏都藏不住,眼神根本骗不了人,一切都有要呼之欲出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去做了那样的蠢事,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黎靖炜那种看不明白的眼神,仿佛都在说自己是个无脑女人。
但是如果说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自己从未悸动,那肯定是假话。
然而,她又深深明白这份悸动中,藏着隐隐的不安。
不安中还夹杂着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一个情场老手,抛开工作中的相处,从小到大她接触的男性不算太多,她在感情方面可以称得上木讷。
和李尔的那段情,对旁人来讲,或许是两个年轻人一时兴起的Puppy love,可对她来讲,除此之外,更是巧合中带着点处心积虑的算计。
二人不过各取所需,几乎从未付出真情实感。
相处到后面,唐绵越发觉得这种相互间不干涉的相处模式很适合自己的需求,如果非要找一个人去搪塞周边所有人,李尔是最佳选择。
几近空白的感情经历,也就导致她对这种事情的木讷。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对感情再慢半拍,面对从少女时期就心仪的对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做出那些暧昧举动,她要是不心动、不明白,她就是真蠢到家了。
想东想西,她心中的纠结、顾虑与矛盾让她几乎每晚都无法彻底入眠。
而黎靖炜偏偏又常常来她面前晃,提醒她那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并不是意外。
她能感觉那男人对自己有感觉,但那份感觉是怎样的?
她搞不懂。
他有未婚妻,他有女儿,他有野心,自己在中间,算什幺呢?
唐绵觉得自己每次与黎靖炜的相处都像行走在冰与火的边缘。
一面是炽热的情感在热情燃烧,在吸引着她——跳下去,享受过那份刺激,粉身碎骨又能怎样?
一面是冰冷的现实在冷静分析,在提醒着她——黎靖炜绝对不是你的良人,及时止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唐绵心中像是有两个自己在拔河,而这场在心尖上的激烈比赛谁输谁赢,这种胶着过程中无法避免的摩擦感都注定了她,都会受伤。
况且唐绵是那种性格比较奇怪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个性拧巴。
生活中,脾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好相处,交心朋友不多。
工作中,同事都说她雷厉风行,做事果断并且妥帖。
但是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极敏感的人,在正儿八经下决定前,总是习惯性地瞻前顾后,考虑极多。
一件小事,她往往会拿出来细细琢磨,前前后后分析无数遍。
这可能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吧。
唐绵有一个远方伯父是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自诩看人很准,在唐绵小时候就对她下过定论。
说她这样的性格很难成大事,要幺负责细节性的工作,要幺一直读到底搞搞学术研究,当时唐爸爸和刘女士还不是太高兴。
但是唐绵长到这幺大,那位长辈说的话仿佛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
黎靖炜不晓得唐绵的心路历程,在唐绵发呆出神时,他的电话响了又响,当手机再次响起,他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声音低沉严肃。
等唐绵反应过来,湖边已经没了黎靖炜的人影。
低头,她手上是黎靖炜的手帕。
有泪渍,摸着还有些湿润。
人的感情有时候变化很微妙。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被那些复杂情绪逼到忍不住流下眼泪,但看着手中的手帕心中的烦躁情绪像是平复了些许。
回去路上,唐绵看到草坪边上坐着两个五六岁、穿着打扮得体的孩子。
女孩用小手捂着眼睛哭的伤心,胖墩墩的男孩满脸焦急,唐绵经过的时候,恰好听见他笨拙地对女孩道:“你别哭,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把我的乐高借你玩一个星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看着这场景,她捏捏放在包里手帕,低头抿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