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清斐的地球和空间学院行星学科中心,严黎平对老同学的突然到访,略感意外,邀他来办公室,泡上一杯茶,玩笑埋怨,“上次送你女儿来报道,竟然理都不理我,偷偷走掉。你以为不在你们地质圈子,我就不知道了?”

沈适笑,“哪里是偷偷走掉,不是你发状态,说在外地开会?”

本来就是严黎平故意取闹开场,打个哈哈就把问题翻篇,“这次是来看你家小孩,还是公干?”

沈适脸色凝敛几分,“想去你们图书馆看一些地方志文献。”

知道他们在编纂国家矿产志系列的书,特地来清斐找资料,虽然奇怪,但粗想也说得过去。严黎平点点头,“这是可以的,拿你女儿的校园卡就可以,学校大图书馆、我们学院的独立图书馆都行。”

沈适没接话,架起长腿靠在沙发上,不言不语看着他。

严黎平笑,“开玩笑呢,当然是我陪你去,中午在风华园吃饭,把你家女儿也叫上。”

“倒也不用耽误你时间,看文献不是一刻两刻的功夫,你方便的话借张图书卡给我就行。”

请求虽小,但有些费周章,直接让他女儿带进去不就行了幺?严黎平心存疑惑,还是给他弄来一张校友卡,“我们这里毕业生未取的校友卡倒多,拿去校园内出入、充值消费都没有问题。

是了,过阵子你们那个干热岩课题,应该要评审了吧,到时你能不能顺便请李教授来我们学院就这个课题做次学术报告?等你们省的矿产志通过验收,你也来一场。”

他的主攻方向是行星学,但也是整个学院的领导,为地质专业的学生牟利,责无旁贷。

“就问你借了一张读书卡而已,使唤我这幺多。”沈适举着卡笑完他,“李老师那边我可以说,但我讲什幺呢?”

“就是讲志书的编纂方面的工作,你们省的编纂工作是最复杂最典型的,现在的学生不重视文献学,功底太差。”

沈适别了严黎平,趁着没有下课,去了大图书馆,不是为了看文献,不是为了更好地编纂志书。

沈桐说学校图书馆里有家奶茶店,他家的芋泥奶茶不错,香草味冰淇淋很好吃。

从图书馆正门进去,左侧二楼就是香草园,玻璃栏杆里摆着休闲风的桌椅。

上课时间没有人,沈适挑了个可以看见楼下往来人,又能避开吧台外人视线的位置。

徒耗时间于等待,因为沈桐会出现,而显得特别有意义。

他一点都不后悔跟陆昕结婚,因为这才有了沈桐,他失去母亲、离开关榆,才有个去处。

“周末和中文系的读书会你去幺?”

“我不去了,我打算去承干宫看梨花,都快谢了。”

饮料好了,两个人端着餐盘在吧台外的栏杆边坐下,一边吃一边各自刷着手机,有说有笑。

“桐桐,你看学校论坛,中文系有个南复毕业的老师因为上公共课时爱说八卦,被学生写打油诗讽刺了。”

“连接发给我看看。”沈桐很快点开链接,嘴里念叨着,“学科课程讲不了,连篇废话真不少。可怜南复好学校,竟出如此大菜鸟。”

沈适坐在角落,恰到好处地掩在绿植之后,如槁木一般,把对话字字都听进耳朵里。

沈桐很好,她很健康,向上好学,坦诚交友,也享受娱乐,即使心藏一份禁忌的感情,也是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这和家境、和家人的宠爱,事事被满足,养成自信,不无关系。沈适觉得自己很自私、很病态,近乎扭曲,不仅妄想沈桐,还为私欲把她往自己的世界里拽。

清斐西门外一路之隔是商业街,卖水果、小吃、服饰,还有宾馆,没有过街天桥,没有红绿灯。

因为新区在郊外,车流也还好,学生每次过马路都是等车先行也不费事,而且从未出过交通事故。

沈桐看好了两边都没有车来,放心地过去,不远处鬼魅似地冒出一辆车,直冲她而去,沈适瞳孔一缩,心上猛紧,要拔腿跑过去叫住她,但人迈不动,嘶喊无声,眼睁睁看它冲着沈桐急驶碾过,把人卷入车轮下,惊恐尖叫和刺耳的刹车声久久回荡。

“桐桐!桐桐!”沈适猛得坐起,胸口激荡起伏,睁着眼睛,陷在沈桐突然死去的张惶里,心口闷得窒息,感到痛不欲生。

陆昕擡手划亮灯,皱眉闭眼问,“怎幺了?”

卧室里大明,沈适回神是梦,仍心有余悸,摸索到手机,要找沈桐。

陆昕胳膊遮在眉上,懒懒问,“大晚上,你打电话找谁?”

打了一个,没人接听,沈适继续拨号。

陆昕颇不耐,“这幺晚了,谁不要睡觉?”

沈适小声道,“我梦见桐桐出车祸了,我要打电话问问她。”

“呵呵。”陆昕闭着眼笑出声,翻个身背对他,“你现在知道桐桐了?清明节谁急着回家?一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得,见都不见她。”

沈适动了动嘴巴,没有脸面反驳,手机亮起来,是沈桐的回电。

他掀开被子,出了卧室去书房,接通,“室友都睡了,我下床到阳台上来了。你怎幺会打电话给我?还这幺晚,是有不开心的事幺?”

真真切切的声音,才是沈桐好好活着在的证明,掩不住的雀跃,一点都不跟他生疏,仿佛他们每天都在正常交往。

“……桐桐,刚刚爸爸梦到你出车祸了,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你梦到我?”耳边的一声笑,轻而甜蜜,“人有旦夕祸福啊爸爸。”

“……沈桐。”

“你们那个干热岩项目的评审时间定了?”

“5月16号。”

“在哪里?”

“雁栖湖酒店。”

“到时候我想去找你,行不行?”

“我去你们学校接你,带你过去。”

那边沉默下来,沈适也静静等着她,耳边是不敢置信声音,“……爸爸。”

“嗯,我在。”

“我想要你第一出野外带回的蓝柱石做首饰,可以幺?”

“那我来想想做成什幺样比较好看,比较适合你。”

一路没有开灯,沈适却觉得豁然开朗,内心光明,生而为人,就应该拥有这份快乐。

回到卧室,他按开灯,叫醒陆昕。

“陆昕,我们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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