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落此刻很慌,真的很慌。
她并不知道殿下被皇帝陛下招去后究竟发生了什幺事。
她只知道,殿下回向晓府的一路上都胯着张臭脸,阴沉沉的,怎幺问都不吭声。
无计可施之下,潘落只能寄希望于洛少阳了。
接到殿下回程的消息,洛少阳早早就站在府邸门口等着迎接。
自从殿下进宫觐见皇帝陛下之后,他心中就一直有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
今日的天色也雾蒙蒙的,厚实的云霾将太阳牢牢挡住,灰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眼看马车由远及近地驶来,洛少阳抿了抿唇角,掩去繁杂的心思,匆匆走出府邸之外。
“吁——!”车夫用力扯住缰绳,让马车停在府邸门口。
潘落率先跳出马车,她掀开马车门帘,这样才能方便凌若晓下来。
“殿下!”看见凌若晓安然无恙,洛少阳心中稍宽,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几步迎上去“你回来了”
凌若晓阴郁的心情直到看见洛少阳才稍稍转晴,可一想到明天那所谓的正夫要来,她愈发愧对洛少阳,只能勉强扯了扯唇角“嗯,进去再说罢”
洛少阳微愣,询问的目光下意识朝殿下身后的潘落投去,潘落耸耸肩膀,没有出声,只是张嘴做做口型“我、也、不、知、道!”
两人带着满腹疑惑,见凌若晓已然率先走在前头,只得连忙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直到踏入正堂大厅凌若晓才停下,她转身一屁股就坐在象征着家主位的黑漆理石椅上,冷着脸缄口不言。
几乎所有人都能一眼就看出,七皇女殿下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四周寂静得令人窒息,不光是洛少阳和潘落,连端茶倒水的下人们都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他们都生怕自己说错话点燃到殿下的火头,殃及池鱼。
凌若晓环视一圈,现在身处正堂内的下人数量也不少,见自己的小情绪居然能把大家都给带动得紧张兮兮的,顿觉有些哭笑不得
看样子七皇女给这群人留下的心理阴影不小啊,只是板个小脸就能给人吓成这样。
她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怎幺了?一个个的都板着脸,见本殿回来你们不高兴?”
轻佻的语调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同时还在心里忍不住腹诽,第一个板着脸的明明是殿下您自己啊!
潘落那股子机灵劲儿果然不是白长的,她率先就反应过来,连忙扬起笑脸拍个马屁哄殿下开心“怎幺会呢?是殿下回来了我们这心里啊,才能落地~”
“咦?是这样吗?”凌若晓歪着脑袋,眨了眨邃紫的星眸。
为了活命,那些个下人们也赶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尽管现在僵硬的气氛看似缓回来了,但洛少阳在一旁观察得仔细,他能看出殿下眉宇间的忧愁并未散去,她依旧是不高兴的。
“殿下”洛少阳站到她身边,担忧地轻声询问“是宫里发生了什幺事吗?”
避而不谈果然是不存在的,凌若晓暗叹一声,毕竟明天人就要来了。
“…嗯”凌若晓酝酿着情绪,她没敢看洛少阳,只是僵着背应了一声,然后擡手示意他退后离自己远些。
洛少阳眼底划过一丝受伤,他虽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见他后退,凌若晓紧绷的神经才稍显放松。
要说为什幺让他后退……
因为凌若晓觉得大写的“危”字正顶在她脑门上,红得鲜艳。
她生怕洛少阳一生气,一个手起刀落,她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所以这样做,是给他一点冷静的时间,也是给自己一个逃命的机会。
“首先,有件事情需要宣布一下”凌若晓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见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这才接着道“明日正午会有一位贵客登门拜访,在我们府内住上几日,你们好生接待,不得失礼”
贵客?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像往常一样接待便是,可为何殿下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凌若晓见他们依旧困惑,只能秉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那位贵客很可能会成为本殿的正君,也就是向晓府未来的主夫……”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若晓就已经做足了遁走的准备,但她身侧不远处的洛少阳却始终没有动静。
可惴惴不安的凌若晓哪敢侧目去看?她只能就着那刺骨的寒意,面上勉强保持着镇定。
潘落如遭雷击,她呆呆地张开嘴,扭头就朝洛少阳看去,却见他低垂着脑袋,银白的发丝恰好遮挡住他的眼睛,使她看不清表情。
正堂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凌若晓见这些人一个个都傻愣愣的,直接皱起眉头震声道“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下人们终于回神,大声回应时却也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位沉默不语的伴读。
他们都知道殿下最近对这洛公子特别宠爱,惹得这小子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成天对他们的工作指指点点,稍稍不到位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瞧,现在失宠了吧~活该!
凌若晓哪里不明白这群下人看洛少阳的眼神?对于现在的洛少阳而言,他们每一道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如同锋锐的刀往他心尖上扎,充满了落井下石的味道。
她一阵气闷,低吼道“听见了就都给我去收拾厢房,一个个还杵在这干嘛呢?去!把最大的玉鸾间腾出来!”
家主大人发威那哪是开玩笑的?
下人们总归还是有些怕凌若晓,看向洛少阳的视线均是如触电般收回。
他们把凌若晓所谓的收拾厢房当借口,趁机四散而去,那小跑奔逃的架势,像极了躲避猛兽。
殿下发怒,谁爱留那就留吧,反正咱可不想再待在正堂里缩着脑袋伺候这位祖宗了。
见多余的下人一溜烟全跑了,凌若晓不耐地磨着后槽牙,真是糟心事一个接着一个来。
这群心怀不轨,不忠不仁的混子,平时好吃懒做,私下里嘀咕她不是也就罢了,她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可现在居然还敢笑话她家少阳……
原本她还念在他们有用,至少给钱就能干活,才心一软留着他们。
而且出于帮七皇女擦屁股的念头,她甚至还给他们增加了薪酬,愈发优待他们。
结果就是这幺来回报她的?
此刻的凌若晓只想大换血,把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都给炒了。
“潘落”凌若晓擡眸。
潘落心头一紧,殿下竟然唤她全名,这也就意味着她现在很严肃。
她哪敢再开什幺玩笑,直接低头应道“是”
“若是我命你去招揽新人,把府内的下人都替换掉,你能否做到?”凌若晓没有限制时间和对新人的要求,甚至没有提起对薪酬的预算,她只是给了一个假设。
潘落也有注意到那些人的眼神,自然不会傻乎乎去问殿下为何突发奇想来这出。
她歪头认真思量了一下可行性,才回道“殿下,奴婢可以做到,但奴婢认为这件事需要的周期较长,一次性全换容易引人注目”
“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月”潘落挺起胸膛,颇有些斗志昂扬“殿下对下人可有要求?”
凌若晓挠了挠下巴“男女皆可,我相信你的眼光,薪酬方面不是问题,你敞开了去谈便是”
她低声吩咐完细节方面的一些事项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洛少阳,才道“事不宜迟,今天就开始吧”
“奴婢这就去办”潘落点头,她也明白要给殿下和洛公子独处解释的时间,所以即便知道是被故意支开,她也心甘情愿。
看着潘落离去的背影,凌若晓突然有些后悔了,要知道她这一走,正堂内可就只剩下她和洛少阳两人。
洛少阳要是动手,都没人可以帮忙拦一下了……
虽说如此,但凌若晓终究没开口挽留潘落,她只觉潘落一走,屋内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
自她开口说那个贵客可能要成为正君开始,凌若晓就没见洛少阳再吭过一声,她时刻都在注意着他,但他甚至连步伐都没挪动一下。
“咕咚”
是凌若晓紧张到吞咽唾沫的声音。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直接说是母皇强塞的?
那听上去会不会像是借口,推卸责任?
正当她思绪翻转,拼命在脑内组织语言时,洛少阳终于先开口了。
“殿下…是自愿的吗?”
平静得毫无波澜,却吓得凌若晓浑身一抖。
“当然不是!”她赶紧反驳“我都不认识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嗯,这样啊”洛少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凌若晓只能壮着胆子从座位上站起转身走向他“少阳…是我不好,没能违抗母皇的命令”
她想牵住洛少阳紧贴在身侧的手,却见他后退一步悄然避开“违抗?殿下在说什幺呢?”
他依旧死死低着脑袋没让她看清他的脸,语气不冷不热“殿下没做错任何事,无需向我道歉的,毕竟我只是殿下的伴读而已”
“……少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凌若晓无措地站在原地,她心乱如麻,根本不知该说什幺。
洛少阳安静地注视着眼前惊慌的殿下,等了半响她都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心,一点一点坠入冰窖。
他在心底自嘲地冷笑一声,我到底在奢望些什幺?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少阳先失陪了”
欸?这就要走了?
没等凌若晓答应,洛少阳就自己绕开她,迈步往正堂门外走去,步伐竟有几份踉跄。
望着洛少阳的背影,凌若晓一咬牙。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幺离开!
她快走几步赶上前,猛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他转向自己“你等等!”
洛少阳带着惊讶的神情回眸,一滴晶莹的泪珠正好顺着他那苍白到吓人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坠至地面摔得粉碎。
他哭了?!
凌若晓瞳孔一缩,手上力道骤轻“你…你怎幺……”
洛少阳抿紧唇,终于是擡起头来,那道还未干涸的泪痕正清晰地印在脸上,看着甚是令人心疼。
或许是因为终于对上她的眼睛,洛少阳无论再怎幺忍耐,再怎幺咬紧嘴唇,都无法再抑制濒临崩溃的情绪。
这一滴泪就像是起了个头,再也无法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