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占地绵长而拖沓的灰烬。

东翠路一带是东城周边镇上锡矿工人的家属区,清一色黄墙红窗的建筑物,像紧凑的积木一座座罗列在废厂区的不远处。

往前数四十年,锡矿厂还是东城经济效益最好的大企业,城内的本地女青年都愿意嫁给锡矿职工,分配一套福利住宅,让小孩读锡矿厂的子弟学校。

当时城里唯几辆汽车都是进出厂区的,光是住在这儿的租户,都觉得自己要比城内其他工人家庭高上一等。

不过好景不长,像社会变革时期所有的老旧产业一样,随着东城的锡矿资源枯竭,这里衰败的痕迹也尤为明显。

厂区彻底停工,学校关闭,有本事的男人都带着家庭另起炉灶去外地找活路,大概十年前,这里除了一群得了肺病需要工厂赔偿的职工外,就没什幺有钱人了。

以往东城的新星地带,陨落后化作一道占地绵长而拖沓的灰烬,而这片废墟里,唯一一处还算有生机的地方就是东翠路12号溥跃的店。

赏佩佩猜得不算错,今天溥跃确实是忙。

上午刚替一辆小龟做了发动机保养。

店里的维修场地上还停着两辆要改色的铃木GSX,溥跃下了车刚掀开门帘,前后脚,店门口又开上来两辆新提的川崎。

铃木车身上的板块基本都被小徒弟卸下来了,膜是双色汽车膜,客户指定要的银蓝色和蜡粉色配情侣车,这种颜色小城市少见,订了一个多月才到货。

老顾客,好说话,但架不住这次拖得时间确实太久,今天怎幺说也要赶工做出来。

不能耽误了人家两个人过纪念日。

裁剪,拆卸,小徒弟都行,至于做水切的手上功夫,还是得溥跃自己个儿来。

修车间里没有暖气片,十几平的空间略显逼仄,除了一堆修车工具和墙上挂着的轮胎配件外,角落里还支了个黑钢色的小火炉,这会儿里头正烧着颗粒木用于取暖。

摘了手套,溥跃连外套都没脱就接过水喷枪开始忙活。

门外的几个车主正掀开帘子皱眉打量修车行里头的布局,溥跃没擡头,小徒弟倒是热情,立刻起身迎过来招呼客人。

两男一女,穿着打扮都很贵,满身的奢侈品老花不说,为首的年轻男人左手腕子上还挂着一只劳力士的绿水鬼,不太像是外貌朴素的东城人。

小徒弟石俢杰外号叫石头,刚满十八,因为热衷于网络冲浪,所以对各阶层人士都涉猎甚广,而且不同于只敢躲在网上逼逼赖赖,现实中具有社交恐惧症的网友们,石头向来表里如一,网上是话痨,现实生活里也特别能尬聊。

一上来,石头就从头到脚把三名顾客夸得天花乱坠,一通吹捧,讲人家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大城市的气息,特别的fashion。

男顾客本来看着这脏乱差的小地方不大顺眼,被夸舒服了干咳了两声,这才撇着嘴角拿起手机问他:“就这条视频,说改装车特牛逼的就是你们这儿吧?”

“太难找了,咋连个门头也没有。你俩别是骗子吧?”

“就是,我们可是从蓟城专门开车过来的,找拖车都花了这个数!”

三个人叽叽喳喳地埋怨,石头点头哈腰地应付,举过手机一看这内容就乐了。

据他所知,溥跃这店从半年前盘下来时就没有门头。

再往他盘店三年之前算,石头还在上初中呢,那时候这家店是个姓高的老头开的,做的也只是简单修理自行车的生意,门牌是块破木板,上就写了俩歪歪扭扭的字,“修车”。

街里街坊都管这地方叫“高老头那儿”。

开了一辈子修车店的高老头在三年前脑溢血死了,女儿嫁到了外地,这地方就一直空着。

直到半年前溥跃的爸爸查出了癌症二次复发,情况还挺严重,溥跃这才从越城回到了家乡,一眼就看中了高老头曾经这件修车铺,干脆用这些年在外打工的积蓄盘下来,接着做修车。

“修车”的破牌子给扔了,但后来,他这位沉默寡言的老板也一直没想着做过什幺亮化和门头。

总之在这种小城边缘,生意照理不该多,溥跃回来后赚钱一直都很佛系。

不过毕竟是从大城市学了好几年的修车手艺,又懂玩车,很快,溥跃的主营项目也从维修变成了改装,目标客户也从路过的零散客户,变成了东城附近曾经长期往来的老顾客。

这不,上个月有位老客户倒腾来了一辆濒临报废的vespa,别的修车行连看着都摇头,不仅被溥跃修好漆好,还改装成了便携式的拉风侉子,方便客户平常出门带狗兜风。

也就是这次改装,被满意的客户拍成了短视频发布在网上,一下就赚到了几万的点赞热度。

慕名而来的人多了,面前这三位显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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