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许轻和带着一身朦胧的湿气从浴室走出来,一擡头就看见季子柊坐在书桌前,台灯浅黄色的灯光雾似的弥漫开来,把她拥在里面,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本笔记本。

“这是……?”许轻和看着那几本老旧的本子,稍微有些惊讶。

“许泽远的日记,还给你。”季子柊手指在封皮上轻巧地敲了几下,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想看看吗?我记得你没看完。”

“……对不起。”许轻和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复杂,迟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道歉,替许泽远道的歉。

“许警官,是我该向你道歉。”季子柊摇了摇头,伸手将人带入自己怀中,两人半湿的发尾垂在一起:“你看看吧。”

她指尖顺着那排书脊滑下,最后落在一本薄皮绿色笔记本上,然后很快地将它抽出,翻了几页,在许轻和眼前摊开。

许轻和低着头,一行一行很仔细地读过去,越看心思越是沉重。

当年的事情就这幺轻而易举地被她窥了去。丁茂生用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威胁许泽远,威逼利诱之下,许泽远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身为许泽远的女儿,她无法指责自己的父亲,但——

许轻和神色复杂,声音低落:“那又怎幺样,他还是做错了。”

“但是我不恨他了。”季子柊很轻快地接过了话,手臂揽在许轻和腰上,一点点收紧:“至少他留住了你。”

“我在福利院闯祸后,也是他瞒着丁茂生替我整理干净了身份,好歹让我活到了现在。”

“许警官,我恨他,只是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季子柊声音平缓,远没有先前那样激动,倒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许轻和沉默不语。

案件追溯期限早就过去了,过去的种种证据,到现在也只剩下了这几本算不上证据的日记本。她明白季子柊一开始就不想诉诸于司法,她只是想像夏花一样,猛烈地燃烧一个夏季,把过去的愤恨都发泄个干净,然后坦然地枯萎。

季子柊还贴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念叨个不停:“有关你的影片我已经全部销毁了,剩下的是我做案的证据,我一会儿给你,案情报告我都替你整理好了,一并带去警局出示就好,至于……”

许轻和僵硬着身体听着那些杂乱的话,觉得那些东西刺耳得有些聒噪。季子柊就好像在交代身后事一样,平静得很,可凭什幺她就要坐在这忍受着心头火起的煎熬。

季子柊是故意的。

她像没察觉到许轻和的焦躁一样,不徐不疾地继续说着:“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听到这里,许轻和才勉强打起了点精神,掌心覆在腰间季子柊的手上,用力捏了捏:“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季子柊不肯说,只是自顾自地把脑袋埋进她肩窝中,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再陪我最后一天吧,许警官。”

第二天一早,许轻和看着眼前拙朴的大门稍稍有些惊讶:“这是佑民寺?”

季子柊点了点头,视线透过石门和错落的树叶枝干落到深处的庙宇中:“嗯,我原来和爸妈来过,几十年都没来过了,这儿还是原来的模样。”

虽说是清晨,但寺庙坐落在中心花园边,周边都说居民住宅区,一早就有三两上了年纪的老人进出了,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气韵。

两人并排跨过台阶,内里是幽静的一小片林子,高大的松树往上很蓬勃地长着,金色的晨光透过细密的松针零碎地投射在石板路上。

石板上落了一簇簇的松针,被踩到会迸出几声清脆的声音,林间还偶有几声婉转的鸟鸣。季子柊浅笑着,心情似乎很好,许轻和也只能放下沉甸甸的心事,跟着她走入正殿。

季子柊看着眼前高大的佛像,表情严肃了几分,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阖了双眼低下了头,唇微微地开合着,一副虔诚的样子。许轻和是彻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也不信佛,见季子柊这样,她愣了一瞬,也学着她的模样端正地跪在了季子柊身边。

万事顺遂。她默念到。

一睁眼,就看见季子柊盯着她,佛像前燃着的烛火在她黝黑的瞳孔中映射着,火光一颤一颤的。

“你在这儿等等我,我进去拿点东西。”季子柊朝偏殿内指了指:“里头有长椅,你去坐坐吧。”

许轻和听话地点了点头,朝里头走去。她坐在回廊长椅上,看着眼前的白墙黑瓦,还有墙上绘着的佛像。时不时有外人穿过林子从她眼前过,斜对角还有位穿着灰布僧衣的僧人拿着竹扫帚在扫地,画面倒是挺安静,她看着也入了神。

“看什幺呢。”不知过了多久,季子柊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许轻和一擡头就看见她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

“你干什幺去了,我都等了这幺久了。”许轻和皱了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干脆反客为主先发制人。季子柊眼角迸出一道浅浅的笑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掏出了个小木盒子:“喏。”

盒子内躺着一串手串,几十颗小巧的木珠子串在一起,用红绳打了个结。

季子柊拿出手串,一手抓着许轻和的掌心,一手将手串套了上去:“这是平安扣,我向主持求来的。我记得这儿的平安扣很灵的。”

“这个……原来你信这个的吗?”许轻和还是有些诧异。

季子柊摇了摇头,捏着她的手,看着那串平安扣笑了笑:“也没有,心诚则灵罢了。”

“许警官,你听说过运气守恒定律吗?”

“啊?我没……有这种东西吗?”许轻和有些不明所以。

季子柊握着她的掌心站起来,在她身边坐下:“我妈告诉我的。她说,每个人的运数都是恒定的,有的人前半生运势不佳,后半生就会事事顺遂,反过来也一样。她当年就在佑民寺求过一个平安扣,告诉我她把她的运势全送给我了,希望我能好好长大,可惜之前弄丢了……她信这个。”

季子柊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忽然想到了什幺,松了手撑在自己身边,顿了顿,她歪着脑袋看向许轻和,语气很轻快:“所以我给你求了个,把我的运势给你,你可要好好生活下去。”

“……”

许轻和擡起手,看着腕子上那细长的手串,擡手就要取下来:“我不要!我自己有自己的运数,我不要你的……你拿走!”

“听话了,留着吧。”季子柊伸手拦住她的动作,语气透露出丝丝无奈:“我要它做什幺,反正也用不上了,留着吧。”

留着它,许轻和至少还能记住她。

她要许轻和记住她,就算自己死了也要许轻和记住她。她本来就不是什幺好人,自私又恶劣,看着即将到来的结局,她想到的居然是要许轻和记住自己。

如果是平常人,或许会期望所爱之人忘记自己另觅良缘吧,但是……她做不到。季子柊沉沉地想。她想,便做了,爱也好恋也罢,她对许轻和的感情算不上高尚纯粹,反而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私心。不过无所谓了,她不在意。

“……季子柊。”许轻和动作忽然轻了下来,语气飘忽:“你打算怎幺办?”

她斟酌了许久,才问出了这个问题。结束,是要怎幺结束,她把证据递上去,让季子柊服刑吗?被审判后进监狱?在牢里待几年几十年甚至死刑?还是……

她低着头,视线胶着在自己鞋尖上。

“什幺怎幺办?”季子柊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啊……我不想坐牢,也不想坐在电椅上被电得滋哇冒烟。我自己解决自己,也行,是吧?”

听见她这样轻巧地回答了,饶是许轻和有心理准备,心脏也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她还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指节却抠在木椅上,一根根的都用力到泛着青白。

“走吧。”季子柊顿了顿,叹了口气:“……谢谢你,许警官。”

许轻和“嗯”了一声,站起来,要伸手去牵她的掌。

季子柊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佛门……”

许轻和这次罕见地强硬起来,用力牵住了她的手,声线微冷:“给我牵着。”

佛门圣地又怎幺样,佛有保佑过季子柊吗,亵渎就亵渎了,反正她不要这份庇佑,她也不要做佛家的信徒。许轻和甚至有些很恨地想。

季子柊偏头看了眼许轻和的眉眼,还是乖乖地任由她牵着。两人在庙后一小方庭院内踱步,墙角有一处天然水源,经年累月地流着小泉,那一片儿都湿漉漉的,长着一整片的青苔。

季子柊忽然想起,她之前问过很多个为什幺。为什幺面对K,许轻和要救她;为什幺要为了普通路人去身涉险境,为什幺要因为她委屈自己。是因为许轻和是警察吗?

当然不是。

季子柊深吸了一口气,牵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还有什幺为什幺,因为她是许轻和啊。

……………………………………

我好像没说过什幺正经话……这里稍微谈一下我自己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大家都知道哈姆雷特的道理,所以和我想的不一样也可以)

之前(海棠)有朋友问许警官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是觉得没有的。

许警官一开始并不知道季子柊是K,所以对她有依赖也(可能)有好感,知道了她们是同一个人以后,也是决定“找出真相,再把季绳之以法”。后面对季的情绪也很复杂,但是无论是什幺感情,她都希望事情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结束,她有点追求绝对正义,并不会因为对象的不同就不贯彻她的理念了(包括季和她爸)。

然后季就是一个乍一看很坏坏实际上却是也不是啥好人的人。她一开始只是想单纯报复而已,她自己受过什幺,就希望把自己受过的报复回去。许老爸没了她就换个对象继续记恨,只是她也明白许轻和并没有什幺错,但是她又不可能就算了,所以就对许轻和酱紫酱紫(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这是小黄文,不这样安排还能怎幺安排呢……是吧!

然后下一章是结局,还有两章补救性质的番外。这篇结束了我就没有库存了,我每天都好疲惫,没有性欲和时间去码字了,随缘吧随缘吧……谢谢大家的喜欢,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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