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进入大学之后,你就自由了。
──但连子霆丝毫不在乎这份自由。
在他短短的十八年人生当中,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身为资优生的他,考上第一高中是理所当然的;身穿驼色制服时仍旧取得不俗成绩的他,放弃合大酱料,选择资工系也是理所当然的──比起冰冷的大体,他更喜欢没有任何感情,只讲求逻辑合理性的程式介面。
他把自己活成最精密的机械。
每天的时间利用都精准到以分钟作为单位,每天的休闲娱乐从不过度摄取。他的冰冷偶尔也会让父母感到些许不安,可同时却又因为儿子的表现而感到放心。
沉默的连子霆每一次考试之后交上的成绩单,就像是句结语──
我的表现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呢?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养孩子,连子霆的爸妈更是如此。
他看书,他考试,他追番,他写程式,他玩手游,他看Vtuber。
他以为这样子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变化,接下来四年他会如同征服第一高中一样在合大书卷拿到手软,一边用自己能够支配的金钱课金、一边翻译上字幕传教,三年后再看想要继续往上挑战学位或是直接投入职场。
平淡、无趣。
说不上特别开心,但却能够润滑他冰冷的心,让这台机器继续运转。
──直到某天在烤肉的他碰上了一个未曾有所认知的词汇为止。
BDSM。
那像是有着别样的魔力一样,光是看着这四个字就让萤幕前正在翻译对时间轴的他吞咽起了自己的口水,然后下意识地,他打开了搜寻介面。
越是精准的仪器,出错的时候就会造成越严重的偏差。
──又或者对连子霆来说,那反而是将自己重新调校回正确的时间上。
尽管外文程度相当优秀,但人在搜寻「关键字」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使用惯用的文字,毕竟我们所踩踏、站立之上的,就是这块岛屿。
他查着、查着,就像是推开新世界的大门之后便直坠深渊一样,明明是傍晚时分打开的电脑,却直到天亮鸟鸣他才喘着粗气,直直盯着萤幕上那宣告本书已完结的字眼无法言语。
「我到底……看了什么?」
那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这东西的本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
连子霆就算再怎么冰冷,他也知道自己是个青春期的少年,有着青春期独有的烦恼。他在这之前虽然中了因果律武器导致没有接触过BDSM,却也知道这个世代的网路能做些什么,片片或是本子的搜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现在他的心情,就如同看了日本情色漫画作家枫牙老师作品之后的感想一样──我不是来尻尻的吗?为什么看到最后我哭了?
他搞不懂。
于是他点开作者的下一部作品,试图搞到懂为止。
最后身心交瘁的他放弃挣扎,让自己介于懂与不懂之间,用最后的一丝力量注册了推特脸书,关注了作者的帐号──当他再一次被一堆拍得很烂的食物照片洗版之后,他决定停止这次的观测。
在昏睡之前,他所记得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那间炸鸡汉堡店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第二,写书的那位正在准备一堂社课。
──合大BDSM社。
进入大学之后,妳就自由了。
──但林桐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自由的空气。
对有些人来说,生活在世界上的每分每秒都是增添一份痛苦,而社会粗暴地把这份痛苦以三个字概括──忧郁症。
但对当事人而言,那却是无论耗费多少个字句都无法拼凑成完整段落的状态。
阅读通常意味着早慧、意味着成熟──可是不会有人告诉你,当你和同龄人看待世界的视角彻底不同之后你会有多难融入名为「学校」或者「班级」的群体。
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尽管高中升学已经用基测滤了一次,但怎么可能单纯靠五项科目就将人分门别类呢?隔壁的同学入学时和我的分数差不多,但为什么大家谈论的话题我都无法理解呢?我必须配合她们、配合这个班级、配合这间学校,做出我「应该」呈现的模样吗?
迟到、旷课、病假。
──如果出示同等学力证明就可以拥有踏入大学考场的资格,那这三年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开始读诗,读的是叶青。
她开始听歌,听的是大象体操。
青春期的少女散发的永远不会是汗臭,但若要说那是为赋新词而强说的愁倒也未必──这世界上最该做也最不该做的,就是名为自我认知自我挖掘的痛楚,当你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而存在之后,你的人生就势必得和哲学与忧郁长伴。
她只能放声大叫──在网路上。
林桐不停地、反复努力着,只为了多麻痹自己一天,多撑过一天。
和男性不同的是,女性的生理和心理总是跟着一起成熟的。那份和年纪不相衬的灵魂总是赤裸着悬空飘荡,像是在提醒她无论如何都存在着「最轻松」的解法。
我的欲望,和我的痛苦如果维持均衡的等速前进──
那么就算有些丑陋,也无所谓吧?
第一次,磨蹭枕头。
第一次,在浴室里用莲蓬头自慰。
第一次,在网路上用那些关键字试探。
第一次,摸索出更多会让身体感到愉快的部位。
第一次,接起陌生人的电话。
第一次,让那四个字进入自己的生命当中──
BDSM。
疼痛是真实的,性的兴奋同时也是。
她没有希望能够被谁了解,她也在这过程当中因为偶尔的试探而被吓回被窝之中,但无论如何她总是跌跌撞撞地活过新的一天──这份努力让她没有错过最后的大考,进入了合大历史系。
大学的筛子依旧没有将她的特异过滤出来。
她是孤单的,却又不是孤单的。
她知道那是错置的移情,却无法阻止泪水的滑落。
她的手指滑过几乎素白如雪的装帧,打开没留下任何字迹的空白页。
她有些笨拙地,打开自己的手帐,在星期三的那天标上了记号──
BDSM情色文学创作讲座。
张以蝶是自由的。
你知道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吗?就是不自由的人,或是家畜——
所以无论背后有多少故事,她都必须是自由的。
她必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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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墙外的他们驱逐的话,真的就能获得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