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的兽,等着腐烂、溃败。
他涣散的记忆回到了幼时那个阴暗的祠堂,每个被跪罚的午后,相伴于旁的,只有长燃的烛火和阴冷的牌位。
光火又暗了暗,一眨眼他又好像回到了顾府,入眼的,是无尽的长廊和孤夜的凄冷。
流干最后一滴泪的时候,摇曳的烛火熄了,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神智。
阿辞。
爹娘。
他死了。
身上穿着破布一般的衣服,晃晃悠悠地飘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没人能看到他。
他亲眼看见两个仆人擡走了早已冰冷的尸体,扭曲的脸上,是未干的泪。
晏离站在这条熟悉的道上,周遭全是雾蒙蒙的人。四月的暖天儿,他却觉得冷。
“听说了吗,晏家被抄了。”
“哪个晏家?”
“还能有哪个,城东乌衣巷的晏家。”
“怎幺着被抄了?”
“说是什幺结党营私,连夜被抓了。听说啊诏书一下,就等着问斩呢。”
“诶哟喂,这……”
“还有,听说最近边关吃了败仗,她们家那三子媳,外头打仗那个儿,被狄蛮给掳走了。”
“这我听说了,说是边关军饷下不去,偷粮食的时候被抓了……”
“害,不敢说不敢说。怕是这天啊,要变喽……”
晏离想要发出怒吼,起伏的胸腔让他想要流出泪,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流不出一滴泪。
生前喊尽了,泪也流干了,死后就什幺也没有了。
他飘到屋顶上,悲伤地看着天:我真的是死了吗。
晏离是一只鬼,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爹娘在断头台前被砍掉
了头。爹爹死的时候,嘴里还喃喃地喊着他的乳名,两人到死也没能见最后一面。
他想着能看到爹娘的魂魄,可是什幺都没有。
怎幺能什幺都没有啊。他想。
他的魂魄又飘到了边关。
塞北的空中没有大雁,到处是弥漫的烽烟。一层层的白骨,一层层的战甲,带着血肉堆砌在地上,远处是号角在哀嚎。
可是阿辞,你在哪呢。
他终于看到了他的阿辞。
那个曾经捧着绣球对着他笑的女人,此时正圈抱着西凉国的皇子,说着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话。
阿辞,阿辞。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想去叫醒她。可是透明的手指穿过了她的身体。
晏离却感觉不到恨了,他的身体在渐渐透明。
他之所以还在,不过是想要见所有他爱的人一面罢了。
如此,甚好。
浓烈的光吹散了最后一片衣角,这下,他要永远的离开了。
大漠吹来一阵风,顾辞恍惚间闻到了海棠的香味。
海棠?
后来,西凉国的老君主薨了,她唯一的儿子,早为驸马诞下了一个女婴,已至一岁。
驸马掌权,领兵南下,一路攻略城池,铁蹄轻易地碾碎了那早已腐朽的大卫王朝。
顷刻间,江山易主。
万人附首,遍地称臣。
顾辞当了皇上。
她喜欢看庭院中那颗海棠树,她入宫的那年亲手栽的。
凤后已去世多年,儿孙也已长大。
站在院子里,只觉得半生戎马,都不及此刻眼前的海棠花。
你去哪了。
海棠花开了,往事的浮光掠影逐渐涌上心头。
当年她被敌军掳走,却不想被那西凉皇子看上。
她忍辱负重,日日煎心。
再后来,她多方打探,友人一封远道而来的书信才道尽家中变故。
那时,她就早已做好了准备。后来羽翼丰满,她率军直入京都,手刃了李相一家为晏家报了仇。
可是,你去哪了呢。
她找寻了半生的人,到底去哪了呢。
风吹过院中的海棠花,她仿佛又看到当年的他站在楼上,羞涩地红了脸。
凤冠霞帔,娇艳如花。
你,应该是找寻到了自己的幸福罢。
〈全文完〉
有话说:前几天听了一首关于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歌,突然就很想写be美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当了八天皇后。她没有等来薛平贵,只等来了满心愧疚的西凉王。
晏离也没有等来顾辞,甚至没有看到真相来的那一天就离去了。
可是什幺算是真相,什幺是家国,什幺又算是爱情呢。
无常的世事面前,可能爱情都会变得渺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