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冰冷无情,陈锦生轻微活动手腕。银质手铐垂在关节处,已被他手温渡热。
陈锦生被扣留第十五小时。
他看起来丝毫不担心。在索要第三杯咖啡是,甚至扬眉神色露出得意:“刘sir,我一夜未眠,唔该再倒杯咖啡帮我提下醒?唔系我不担保会不会训到第廿四个钟叫大家难做。”讲完顿顿,“最好系卡布奇诺加奶加糖咯。”
旁边刚从警校毕业就想大展身手的初生牛犊周斯家已经沉不住气了,他起身拍板摔桌:
“陈锦生你不要以为你作奸犯科警署攞你没办法!刑法第一百二十八条明文规定私藏枪支处以至少三年有期徒刑!贩毒我哋拉唔到你,小罪都够你踎十年监啊扑街!”
实际上他们想放长线钓大鱼,但奈何陈锦生用人谨慎做事缜密。在没找到贩毒依据之前,能寻到其他线索作为突破口也至少有头绪的。
已经拷问太久没得到任何重要证据线索,陈锦生仍只有一句“稳我律师讲啦大佬。”
审讯人员最忌讳意气用事,但他实在没见过如此猖狂狡猾,完全不把法律放眼里的嫌疑人。
他有些后悔去年刚进刑警队妄想马上立功,主动请求加入这个重案组已经跟了四年仍毫无进展的贩毒案。
“你番出去!”刘成杰发话。
周斯家吼完也算稍消气,知道自己没控制住情绪,踢开椅子便朝外走去。
随后刘成杰也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几平米的房间光线灰暗,立在桌上的摄影机也被撤走。现在只剩两人。
他没给陈锦生咖啡,双手插兜倚在陈锦生的椅子面板上。
“陈锦生,如果我讲是闻秋举报嘅你,你信唔信?”
刘成杰低下头凑近陈锦生,平常口吻,但陈锦生听得不舒服。
他擡眸,顶光灯藏住他的眉眼,鼻骨高挺,轮廓分明。
陈锦生向前凑近,离刘成杰半米不到的距离,他瞳孔离开阴影,露出薄情又阴狠的神色。
“系她又点?”
他怎幺会不知道?一只狡猾的小兔子。
怪椅子窄小,未考虑一米八八的个子身长。
陈锦生坐得略显局促,岔开无处安放的腿放在刘成杰前方,正好踩在他的影子上。
没见过坐姿都如此放肆的人,他似乎准备践踏法律,毒枭要在差馆审讯室树立威严。
他今日少见的穿着西装,裤腿向上又缩一截,露出结实又细长的脚颈。
如同米开朗基罗笔下的雕塑模版身材,宽肩窄腰,穿一身素黑西服加持,连衬衫裤袜都是墨色。衬得整个人凛若冰霜。
今天参加义父葬礼,在墓碑前被十几个差佬带走。全员手下差点拔枪对峙,陈锦生淡定摆手,听到指控“诱拐少女”已经明了是谁杰作。
刘成杰四十有余,见过形形色色的罪犯,这还不至于刺激他。
他转身朝外面监听室示意。
半小时左右,从门前带进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
透过玻璃窗,陈锦生看到她。
他才被拘留不到一天,她仿佛已经自由十年。
早晨还在他床榻身下娇滴滴闹“我不要在上面”,下午就把他送进警察厅,举报他私藏枪支,诱拐少女。
闻秋站在监听室对话筒前,和陈锦生第一次隔着玻璃相见。
她眼神冷漠又饱含刁滑,望着他,要把他吞噬再一步步碾作成泥。
陈锦生擡手撑住下巴,手铐滑到手碗,摩擦皮肤发出声响。轻斜头,笑了,颤得心腔共鸣。
她再也不是他四年前在街边捡到的脏兮兮的少女。那时她面黄肌瘦,全身没一处干净,脸上被前面茶餐厅老板扇的红肿流血,只因吃了两口客人未食完的猪扒。后来见到他浑身打怵,眼神软弱或畏惧。是爬满虫卵的玫瑰或百合;
而现在,她穿着三千块一季,干净整洁的私立高中校服。从下往上打量,到膝盖的百褶裙配上中筒白袜,海军领的衬衫配皮制信封挎包。神色漠然孤傲,她像从洋楼晚会里叛逆逃出的大小姐,在场的除了他,谁会知道她曾靠捡食饱肚为生?
现在位置变换,她要俯视看他。仿佛是利用完的棋子,要迅速抛弃免得惹祸上身。
他孤身一人坐在隔墙小黑屋里关了十几个小时,而她光鲜亮丽穿着前天陈锦生刚给她定制的小皮鞋,要把他送进不见天日跟几百囚犯呆在一起的监狱。
陈锦生用舌舔后齿,不错,现在胆子够大,应该没人能再欺负她。
闻秋跟刘成杰交谈几句,见她摇摇头,刘成杰打开对话话筒。
她连进都不想进来看他。
刘成杰弯腰凑到话筒前说“陈锦生,哩位系举报你𠮶人,佢同意当面指证。会同你确认几件事,请如实回答。”
旁边几位监听人员开始活动筋骨,看来终于可以做有效笔录。
换闻秋上前,未弯腰,准备就着一段距离出声,仿佛头顶公主皇冠,双手抱胸,姿态骄横又清高。
“陈锦生,唔怪得我。你自己做𠮶邋遢野要自己认。”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要用话筒传声。声音忽远忽近,像在空洞森林里呼叫:陈锦生...陈锦生...
回音诱人且魅惑。
“今日翻学有无迟到?”他开口,嗓子微哑。
审讯室温度太低,恒在十七度,他顶在通风口,早就吹的全身冰凉。
记笔录的两位警察手指一顿,望向刘成杰,刘成杰点头示意照记。
“你书房同房间都收埋手枪,我亲眼所见,米使指意推脱。”
闻秋不理会,照着心谱继续说。她与陈锦生斗智斗勇几年,对他那套指东打西了如指掌。
他一贯态度,仿佛对他没任何影响,“你琴日讲唔系话今日要同同学去打排球咩?有无赢?”
“我之前听到你同手下𠮶人讲过4号,我知道是K粉。”
“食过午饭未?学校啲菜还唔钟意?我听日叫厨房准备餐送去学校。”
“你仲涉嫌诱拐少女,唔知道我系第几个。”
此刻顿了两秒,陈锦生揉揉太阳穴,风太大,她的声音都响起回声。
不过也好,在这还能听她讲话已是福利。他头脑已经开始发昏,费力睁眼锁定视线。
“穿咁少?冻唔冻?我话过不准唔穿裤袜。”
闻秋已经有些稳不住。她生气时最易上脸,不悦不耐就从耳廓开始红。
她捏紧拳,手心开始出汗。
她没想到他在警察局都这幺如鱼得水,淡定自若。
真不知道这次险招有没有胜算。
刘成杰凑近跟闻秋低语两句,闻秋擡眼看两眼那孤灯下的黑色身影,转身离开。
陈锦生松眉,仰头舒展肩颈坐姿。看到墙上时间。
差不多了。
而门外他的律师团早已递交好各种证件和公函,只因老大放话要等拘留二十四小时之后再保释。
几十个得力手下一直立在厅前广场,那架势足以每人拿棍棒就能砸毁警察局,忠心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人要马上竞选现代皇帝。
几个差人轮流驱赶。点啊?我系度等人也都唔得?不是吧阿sir,都唔可以无缘无故赶走良好市民吧?
闻秋路过,恶狠狠地瞪着为首律师何君泽。
她见过他不下一百回,几乎每天都跟在陈锦生身边,谁晓得洗钱销赃有没有他一份。
此时手上拿着一个监护人身份公证信件。
她眼尖,看到自己名字,上前一把抢过,翻开。
最后一页的尾巴几个正楷字:
陈闻秋合法监护人:陈锦生。
/
踎十年监:蹲十年牢房
稳我律师讲:联系我律师
你番出去:你滚出去
系她又点:是她又怎幺样?
翻学:上学
琴日:昨天
听日:明天
点啊:做乜啊/怎幺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