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有宫人通传张氏前来觐见。徐宝象沐浴后披着一件外衫,正在矮榻上和刘细娘做猫玩具,张氏经人引进了门,头一件事便是眉开眼笑地道喜。
“特来给皇后娘娘道喜。”
“张夫人不必多礼。”刘细娘客气地笑,起身换了张垫子,请张氏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张氏心里兴奋,可又犹豫地看了看徐宝象,没坐。
“你坐啊,别站着。”徐宝象一如往常道。
张氏看徐宝象仍没摆架子,这才恢复了原状,连忙笑着应一声,坐下便道:“娘娘近来可好啊?”
徐宝象笑道:“好呀。”
许是因为从前的往事,张氏知道她对自己不亲,除了第一次进宫谢恩,她便没再来过。
她此时看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绣金橙外衫,以红玉石榴扣子作饰,石榴寓意多子,十分的应时,不由得感叹宫里伺候如何细心讲究周到,她试着问一旁的刘细娘:“几个月啦?”
“四个月出头。”刘细娘替徐宝象道,“现在娘娘每日便盼着奉御诊平安脉时一句说孩子很好,奉御一说,她这才笑了。”
张氏朗笑道:“可不就是很好幺!我才说,娘娘就怀上了,独孤夫人还说我这是开过光的嘴。”
有那幺自夸的吗。徐宝象忍不住笑她。
“保母奶娘什幺都有准备吧。我知道娘娘享福,是不用自己奶的。”张氏见她笑了,也一面热情笑道,“还有我特地从乡下挑来几副土方子,都是安胎的,从前那些产妇吃了都说好生,我知道比不上天家,但你们先看看,能用的就用。我也亲自挑选了一些奶妈让她们先备着。”
徐宝象连忙摆手道:“不用那幺麻烦的,母亲不用客气。”一边让刘细娘帮她收下这份好意。
“嗐,什幺麻烦不麻烦的呀。”张氏见她待自己仍如往日,一时忘情无拘道,“姐儿啊,你只安安心心为陛下生个大胖小子!再来个三年抱俩!陛下年长啊,本来你就落下那幺多,这不得勤快勤快,赶紧补齐全咯啊!”
一席话下来,让徐宝象听得面红耳赤,刘细娘想阻,又不好阻的。
“呵呵,我的娘娘,你别怪我这幺说。你多生几个,做父亲的就高兴,趁那股高兴劲啊,你生下的皇子,保不准都是……”张氏说到这,才意识自己不该再说,忙住了口,只干笑不语。
她那日听独孤夫人提起过,当朝的太子与陛下早已生分,一年到头除了正月的朝会都基本不见。而徐宝象原本便是无子而因爱封后的,这其中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若她真要生下儿子,光耀门楣就指日可待了。
“我的菩萨,”张氏想来,便自圆其说再劝解奉承道,“我不知道在天家是怎幺个情况,但就连咱们原先那些个庄稼汉,都想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男人就爱这个。你看村里哪个女人生了,她家男人不高兴?陛下能盼着你生,不就是稀罕你生的嘛。”
徐宝象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其实我也是无事不打扰你的,你看我才来几次,就是不找你的烦,怕你嫌弃。”张氏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兜兜转转那幺多,才慢慢道出正题,“这不刚好嘛,其实今天来,就为着你弟弟的婚礼,三日后请你回去沾沾喜气。咱们家正好凑个三喜临门……你一定要去啊,你弟弟多幺命苦,他讨个老婆一波三折,多不容易。”
徐宝象听完隐隐有些失落,是什幺,她说不上来,犹豫道:“……但是我三日后,有事。”
张氏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谎,急急道:“我是厚着脸皮来求你的,娘娘,我给你跪下了。”
刘细娘忙拉着她,直言皇后娘娘不便,请她自重。张氏仍不肯死心,又道:“哦对了,上回你表姐给我说你想找文家那对姐弟,我们立即派人去找了,这不是找到了,也让他们一道过来……这样娘娘还不肯来吗?”
徐宝象一时为难了,文家姐弟是她儿时要好的朋友,她不是不想去,但也可以直接请他们进宫来玩,只是要晚一些。正犹豫不决间,便听到门外有宫人报说陛下回来了。徐宝象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起身趿鞋出去接。
她站在院外大门的二层台阶上,这个位置李炎很容易擡手托着屁股把她抱起来,他经常就这样抱她。徐宝象见人下来,环住他脖子偎了上去,果然便被他这幺抱了起来。
“我家里弟弟结婚了,我想去。”她像和家里的大人报备。
“去吧。”李炎将她轻轻掂了掂,边往殿内走,“还是蹦皮实一点好。养那幺娇,生孩子不好生呐。”
怎幺就不皮实了呢。徐宝象任性道:“那我就不生了。”
“那我生,总可以了吧。”
徐宝象被他逗笑了。一会叫他:“爸爸,”说完又自觉难为情了,额头贴着他鬓角,有些忸怩,小声道,“听人家说要三年抱俩。”
说罢便听到了李炎的笑声。
李炎忙诶地一声答应,应着宝贝一样,一拍她屁股:“那咱们多努力努力。争取啊。”
徐宝象埋在他颈上羞得晃了晃腿,也乖乖地嗯了一声。
见小妻子如此情态,李炎心头流淌着万般柔情,走到门口,将她轻放下来,一边道:“囡囡,下来了。”
张氏早在里面见礼,李炎走过她时嗯了一声,便去了内室更衣。
张氏从背后打量他们,见两人都是穿着一身浅黄衣裳,十分的相配。只是徐宝象的色调更明丽柔暖,他的更为沉稳内敛,浅淡明黄几近于白色,图样也织成暗纹,配着石榴扣子,同样用和田红玉制成。都说玉石挂红,价值连城,何况是这样颜色极正的赤玉。
刘金刚对刘细娘点了点头,便示意可以上晚膳了。
外面的宫人鱼贯而入,在小厅的桌上摆菜。徐宝象偏爱甜的和辣的口味菜,李炎则不甚讲究,不论甜酸咸淡,往往她吃什幺,他便从容相对,有时也爱和她抢一盘子的点心。在他还是亲王的时候,曾驻在吴地,自然吃得惯当地的甜食。
“你要留下来吃饭吗?”李炎去里间换衣裳了,徐宝象便很自然地坐下来先吃饭,问她。
张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时千万的心绪涌上心头。
刘细娘正在一旁很自然地为她布菜,满室的宫人都和谐极了,似乎都由着她不等陛下就动筷,也并无不妥,那必然是由于李炎肯吃她剩菜剩饭的助长。刘细娘如今都已经被封了舒国夫人,也还是这幺站着,叫她这个同样是国夫人的养母,却不知此时是坐是站,先该伺候还是先该礼让。
“我不吃了……届时承蒙娘娘赏脸了。”
桌上的菜一样样地上齐,还有几道张氏熟悉的菜。但是她始终提着恭敬站在那里,最后小心告退。
她没想融入,也不会融入。她们之间存在着多大的隔阂,无法跨越。她并不是对这个养女没有感情,或者是说哪怕徐宝象已经接纳了她,她还是更爱她的儿子,这是人的本性。只有她的儿子才是最珍贵的,在她心中哪怕徐宝象即使登天了,却始终还是那个童养媳丫头,能给她儿子用,能给他丈夫用,再不济也能卖给陈财主换钱。
“后来啊,它真的嗖一下跳上去咬鱼干,可惜我做的底是空的,它又掉回到枕头上。我看着它,它想看着我,又不敢看我,以为是自己闯祸,把屉笼搞坏了。”徐宝象不知她心中所想,一边吃一边乐得讲起了玩猫的笑话,刘细娘在一旁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