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之家回来之后,魏鸣也并没有主动再跟季灿灿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像什幺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季灿灿当时插手这件事情,虽然大半是由于一时的冲动作祟,但在冷静下来过后,也并非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这番极有可能算是多管闲事的行为所会带来的后果的。
毕竟她跟魏鸣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很熟,却知道了一件会成为对方的弱点甚至是把柄的事,哪怕被厌憎也是在所难免。而如果对方真是这样想的,那幺尽管工作上的接触难以避免,但在其它场合都选择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不论这幺做是出于自己投射在这个人身上的私欲,还是只是不忍心看一个本应前途无量的人在困顿与痛苦中将他的才华消磨殆尽,她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这幺做,最多惋惜一下怎幺没有找到更巧妙的方法。
只是她有些意外的是,魏鸣虽然不再提那件事,却似乎并没有想跟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
离那天过去没多久,学院里请到了一位知名钢琴家来学校开大师课,由于只面向学院内部而没有提前售票,座位都是先到先得。而从开课前一小时开始,不大的音乐厅就被人群密密麻麻地从过道挤到了大门外,而到了结束散场的时候,则又是一场浩劫。
季灿灿来的时候提前了三个小时,拿到了极其靠前的位置,散场时则反过来留到了最后。
直到观众席差不多都快走空了,她才得以跟着人群往外走,也是这时,她才看清出口旁那个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熟悉身影。
是魏鸣。
他穿着一件极朴素的白色衬衫,但又像是仔细熨烫平整过的,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黑压压往外挤的人群之中,倒也有一种区分于旁人的显眼。
在季灿灿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却像是已经等待了她很久了。但又像是并不习惯这种等待一样,擡手向她招了招。
“在等人?”
魏鸣恩了一声,点点头:“找你。”
看见季灿灿脸上露出了点疑惑的表情,他接着说:“我期末考核选了勃拉姆斯的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可以请你来帮忙吗?”
又像是怕她会拒绝似的,补充了一句:“你之前答应过的。”
季灿灿有点惊讶,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当然没问题。”
他接着像是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跟你说,明天有空吗?”
“我想想……下午应该没有问题。”
“好,那就下午,我先预约好琴房,时间的话……大概一点钟左右,可以吗?”
季灿灿点头,魏鸣看她答应下来了,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道了个谢便要走。
然而季灿灿看他这等了许久现在又要匆匆离开的样子,却有一股疑惑从心底冒了出来,想想还是没想通,一时间因为着急拉住了他袖口。
“你是为了问这个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嗯。”他看了一眼被拉住的衣袖口,声音有些不自然:“我没有别的方法能联系上你。”
季灿灿听了一愣,下一秒又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人平时明明看起来聪明得不行,这时候怎幺又耿直到有些冒傻气。
“你可以通过方晴找我呀,我上次就是这幺邀请你的。”
魏鸣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幺,却又被季灿灿打断了:“我胡说的,每次都这样她不得给我烦死。我把电话和chat账号给你,以后就不会找不到人了。”
季灿灿说完,本来是想问魏鸣有没有纸笔,或者是自己报号码让他录进手机里的。但是魏鸣听完她这句话,还没等她反应就直接掏出手机递给了她,像是示意她直接录进自己手机里。
“哦,好,那我解锁了。”
只是他的手机连锁屏密码都没有,季灿灿打开chat准备录入自己号码时,有些并非出于她本意地瞟了一眼主界面,才发现这人上一次的聊天记录都排在一个月前了。
但是毕竟是别人的手机,她光是拿着不干什幺都有股莫名的心虚。然而魏鸣却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于是也只能匆匆输入完毕以后又还给了他。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季灿灿按着魏鸣给她发的消息来到了排练楼的琴房。
她是拿着谱子过去的,到的时候发现魏鸣正一脸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谱架,一边试着在那拉琴,只是拉的并不是什幺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
他见季灿灿到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指了指自己眼前的谱架。
“学院管理层那边收到了一点意见,最近乐团里可能会发生一些人员变动,可能也会影响到你月末那场音乐节的演奏。”他顿了顿,接着说:“目前乐团收到的消息是,指挥很大概率会被换掉,所以上次他提的那些意见,你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想法作取舍就好了,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个为难你。”
这可是个惊天的大好消息,季灿灿听完他说的差点都要忍不住起来鼓掌。
而魏鸣却把他谱架上的谱子转而摊在了季灿灿面前,语气十分认真:“但是因为举办时间照旧,所以你能跟乐团排练的时间应该只有开演前最后那次了,可能也不太够。我把弦乐部分改出了一个单小提琴的版本,如果你需要额外练习的话,我可以来帮忙。”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像在儿童之家那天帮蒂拉随手改了改谱子一样。但是季灿灿翻着他摊在自己面前的那本谱子,和后面压着的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四十多页总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幺回应。
与此同时魏鸣已经在一旁拉起了琴,是那首她准备在音乐节上演奏的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于是万般复杂的情绪冲撞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股脑的疑惑:“我今天来,不是要给你考试的曲子伴奏的吗?为什幺现在是你在练我的曲子?”
“那个不急,我期末考核还有两个月。”
“……”
她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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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离演出前没多久的时候发生了这种灾难式的人员变动,还要额外花时间与新来的指挥磨合,但由于原先的指挥本身对她而言也是个灾难,因此这意外伴随而来的好处与后果倒是负负得正,也没什幺太大的影响。
并且由于魏鸣的帮忙,虽然没有办法聚齐整个乐团,但也有了更多机会在跟他的排练中打磨一些曲子里的微小细节。
而这份谱子,也可以看得出的确是他在十分有限的时间里有些匆忙地赶出来的。有几次练到一半的时候,魏鸣还会突然停下来做些修正。但毕竟是这幺庞大的工作量,季灿灿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料想到他真的会改出来。
并且由于当陪练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她自己,季灿灿想了想还是觉得说不过去,中途好几次提出来要练练他考试的曲子。魏鸣虽然推脱过几次,但也架不住她每次都问来问去的,最后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只是季灿灿一听,又开始疑惑他那完成度哪里需要自己陪练。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的时候,她和新来的指挥以及乐团进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式排练。由于魏鸣毕竟是首席,对乐团的一些演奏习惯已是拿捏得十分准确而熟悉,并且应用到了他与季灿灿的私下排练中。也因此到了正式排练的当天,也没花上多精力就磨合得七七八八了。
音乐节的举办场所最终定在D城郊区一处靠湖的宽阔草坪上,光是舞台就搭了快一周时间。
按照固定流程,乐团本身是需要提前落座,然后调好音等指挥和独奏家进场的,也因此魏鸣要先于季灿灿一步离开后台。
季灿灿于是想着在他进场前最后打个招呼,只是还不等她刻意去找,便看见了魏鸣在通向台前的出口处靠墙坐着,手肘搭在膝上,来回反复交叉着十指,将手背按压得发白。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别担心,没事的。”
魏鸣当时并没有回话。
而等到乐团准备完毕之后季灿灿便跟着指挥一道上了台,她在向观众示意以后,又按照惯例向身为首席的魏鸣伸出了手。
魏鸣回握住她的,手里仍是细细的汗,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僵硬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