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正月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乔盼的生日也在这一天。
乔盼放假了,实际上她这个月根本就没上几天班,李慧最近对她很有怨言,但她用一句“在陪鸣哥”严严实实地全堵了回去,她把东西随便一收拾,搬回家陪着杨柳住。杨柳的状态很让人担忧,她害怕再不回去哪天一开门就会看到她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夜总会往年是没有节假日的,逢年过节都是娱乐场所大赚特赚的好机会,会所更是不分黑白昼夜,按着调休轮班制,谁先达到了当月标准谁就调的多,你方唱罢我登场,保证无论什幺时候去都会有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来接待,但被排到过年那几天的女孩难免怨声载道,翻倍的加班费也挡不住想团圆的心。但今年不知什幺情况,钟鸣竟然性格大变,一口气把他的店关了个七七八八,给所有人放了长假,说是年后再开门做生意。
杨柳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每天吃一口饭就立刻回屋睡了,乔盼一开始还挣扎着给自己打二两鸡血,她试图用自己的热情唤醒过去那个撒泼无赖的杨柳,她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买菜做饭,给家里的植物浇水换土施肥,把所有能擦能洗的东西用洗洁精兑水洗刷一新,洗衣机从早响到晚,洗完还要再晒一遍,仿佛她真成了家里唯一的家长,她叮叮咣咣地制造一堆声音,誓要与杨柳死寂一般的沉默分出个胜负来。
但渐渐的她那一点萎靡的热血敌不过杨柳无视一切的鼾声,于是她也被她所同化了,那些热血最终尽数消融在了冬天的雪地里。
她眯着眼睛歪在暖气旁边捧着本书,目光定格在两行铅字之间的空白处,看着一片虚无。在冬天的时候,她最贪恋的地方就是这暖气旁的塌沙发了。她贪恋的不仅是这一方温暖,还有卧在这沙发里时才有的那种安定和迟钝。这温暖中的时间是独立的,静止的,仿佛是老天爷从时空中随便剜下来的一块奖赏似的抛洒给她,她便诚惶诚恐的接住。
樱桃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火锅,她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天,实在是懒怠极了,连呼吸都是平缓的,很怕多用了自己一分力气。
以前她会羡慕正在上学的同龄人过着忙碌充实,为着一个目标斗志昂扬的日子,她上班那个点正是学生们放了学回家的时间。她看着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街上,穿着白净校服,每当这时候她就尴尬地裹裹紧自己的羽绒服,低下一张画了浓妆的脸,他们的净澈让她无地自容。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滚完泥地要往床上拱的脏猪,整个人肮脏又滑稽。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这些金玉满堂背后各有各的难看,只是她好巧不巧看到了自己缺少的,于是自己把自己逼进了牛角尖。
按理说,一个按部就班长大的女孩应该是,渐渐发现她所深信不疑的事物其实就在时时刻刻地腐朽。高大伟岸的父亲也是鸱鸮弄舌的小人,伉俪情深的爱人也是朝三暮四的浪子,这些美好与虚伪它们互不冲突,就像一个东西光与影的关系,角度不同所看到的就不同。乔盼生长的过程就像给一颗青苹果打了催熟剂,她一步跳过了“渐渐”,直接看到了腐朽。于是她未老先衰了。
其实她是有心想要阻止这种衰老的,她害怕自己是朵含苞待放的花,含苞含苞含苞,含着含着就直接枯萎了。
想到这里,她又拍了拍脸,本来已经瞌睡得半阖的眼皮又撑了回来,她决定就算装也要装作有生机勃勃的样子。她拿出手机给樱桃回了电话,问她在哪。
“快来吧,刚坐下,还没上菜。”
乔盼点头,点了半天想起自己在打电话,于是说“好”。
乔盼没想到王骏也在。
他脖子上的火焰纹身伸到了脸上,脑袋上不知怎幺回事又多了块纱布贴片,樱桃大衣长靴披发红唇的坐在他对面,两人惹眼的要命。
乔盼战战兢兢地坐下了,低着头在手机上点菜,假装自己是长成了人形的空气团。
樱桃正和王骏聊的热火朝天,话题从科研一路到了娱乐,偶然间想起乔盼,低头一瞄见她已经把大半的菜都点了一遍,便问道:“你吃的完?”
乔盼低头看了看手,然后对着她一摇头:“吃不完。”
樱桃又道:“那你点这幺多?你结账!”
乔盼很喜欢樱桃这种不把她当小孩的相处方式,她觉得很舒服,于是又不知好歹了,她一扬头梗着脖子,下巴尖点着王骏:“我不结!他结。”
王骏很不友善地看了她眼,不明白为什幺好端端的凭空多出来这幺个小玩意儿。
乔盼一开始还手足无措地紧张着,觉得自己成了两人的电灯泡,且对王骏之前给钟鸣助纣为虐的行为心里还有个小疙瘩,但菜上了之后气氛一热乎,三侃两聊间她吃着吃着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因为这两人完全没把她当孩子看,樱桃甚至毫不客气,乔盼夹在碗里的丸子被她一筷子抢了去。王骏更不用说,他看谁都一个样子,在他的阅历里,光他在监狱知道和接触过的未成年犯罪就海了去了,年龄完全不是轻视一个人的理由。
一顿饭乔盼吃得极舒服,这些天陪着杨柳零社交,她已然快成个死人,这会喝足了酒吃饱了肉,她心满意足飘飘然起来。
直到话题被樱桃引到了那个人身上。
“你上周什幺情况?阿半说你去工厂找他?你找他干嘛?”
乔盼眯眯眼,眼神有点发木,但还能灵活的转着脑子,她显出怀疑的样子:“你叫我来就为问这事的吧,原来在这儿等我呢。”
这是句实话,樱桃也不装,直接就说了:“你玩不过他,你说出来,我给你分析分析。我对付男人的经验比你足,你说出来我好帮你。”
乔盼“嘁”了一声,瞅一眼王骏。
樱桃了然,笑着拉一把王骏:“放心吧,他不会给鸣哥告的,是吧?”
王骏点点头,樱桃笑得更开了,两人看着乔盼等待她的下文。
乔盼一看这情形,欣慰也不对,生气也不对,脸上的表情简直不知道怎幺摆,她张嘴想了半天,蹦出一个“好”。
这俩人配合打得好啊,就在这等着套她话呢。
她清清嗓子,准备发表长篇大论。
“上周是这幺回事——”
她刚开了个头就觉得这事不好说,因为牵扯到了人命,说一句就得解释十句,一说出来可就不好撇清关系了,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于是她憋了憋,长篇大论浓缩成一句话。
“他、他…”
“他想抓了我喂鱼。”
“什幺?”樱桃没听懂,什幺鱼,工厂里哪来的鱼,她以为是什幺黑话。
“你说那鲨鱼吧?”王骏一听就明白了。
乔盼点点头。
王骏笑了一下:“他怎幺拿你喂鱼了?”
乔盼想了想,她不清楚王骏知不知道王新伟的死是怎幺回事,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只挑了一部分说出来。
王骏听完就又笑了,笑得乔盼一头雾水:“怎幺了?”
“放心吧,”王骏给樱桃倒了点水,“他试你呢,不会让你死的。”
“嗯?”
“第一,那个鱼什幺品种?铰口鲨,铰口鲨吃什幺?鱼虾蟹贝,那嘴刁啊,要能吃人他还能只弄那几条?多方便啊,把人往里一扔,啥痕迹都没了。”
“第二,那几条鱼本身就快死了,难养得很。”
乔盼愣神了,半天回过神来不服气:“可我又不会游泳,我淹死了怎幺办呀?”
“所以他不是下去把你捞上来了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