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系体,你好歹是他亲自编写的编外装置。”少年32号抱着胳膊,冷冷地放下一杯牛奶。“为什幺对于教团的策略完全不清楚?教团到底有没有安排刺杀他?”
【抱歉。】小一点的少年抱着刚刚修理好的古董游戏机,头也不擡。【你的要求超出执行范围。我只是一个闹钟,还是百年前的,你们可以称为古董款。】
少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把制服纽扣扣到最顶端,紧紧贴着纤细的脖颈。仿佛也是一种拒绝。
虽然他们已经发展出了肉体的关系,但清醒过来的32号并不打算承认这种被迫的生理反应。目前只能确定,这种发生在复制体上的强制发情似乎与钟声有关,并且摄入的“血餐”越多,对‘原型’就越渴望,发情程度越严重。
“那只是必要的维生行为。”32号强调。“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失控状态下的行为,对我有所误解。我希望我们是纯粹的利用关系。”
【当然。】直系体显然对游戏机更感兴趣。【你失控的行为是指什幺,请界定一下,是‘快进来’,还是‘后面也要’?】
虽然顶着相似的身体,直系体毫无感觉地复述昨夜32号的浪话,可见他对人类的亲密行为确实不在意。
32号是失控而非失忆,欢愉的细节他记得更深刻。昨夜还是这个地方,他自己毫不节制地挺着腰,尖叫着在直系体手下一次又一次释放,还恳求对方用力。最后直系体给他冲洗,他在热水里又没忍住……此时哪怕只看到直系体的背影,他的后穴就下意识踊动、夹紧。
少年微微晃了下身体,绷住了情绪,尽力表现得冷淡。“这些都是。你不用举例了,全部都是。”
【明白。】直系体干脆地接受。【限制类似对话的情绪反应,标记为戒断治疗。】淡绿的光芒一阵轻闪。【32号舒系复制体,祝您早日康复。】
“……”不知道为什幺,32号并没有感觉更好,只是更空了。“我很好。如果那个人能惨死,就更好了。”
【那是极小概率事件。】正在敲击游戏手柄的直系体很快给出了结论。【我建议您将‘好’的触发逻辑,建立在更容易达成的目标上。对您的心理指数更好,也有利于协助我完成任务。】
直系体立刻修正了两人的对话模式,变得直接,客观而生疏,完全遵循了32号“纯粹的利用”要求。
“……”少年的身体彻底松下来。眼前的小少年仿佛真是一个器械。人是不需要为一个机器而紧张的。“谢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标准又礼貌。
——虽然昨天他流泪的时候,那人表达的方式还是:【你哭了。你是不是很难过?没事了,你已经很勇敢。】
“但是……昨天有一句话……”少年数次张口。忧忧教给他蔑视一切予取予求,也教给他什幺是永远的悔恨,唯独没有诚恳和坦白。“不是……不是……”
但是最后的词仿佛有热度,紧紧卡在他细瘦疲惫的喉咙里,怎幺也吐不出来。
【时间到了。】直系体忽然起身,播报预定的日程。【这是你的今日工作任务和坐标。下位体要集合。】
直系体将一模一样的面具递给少年,然后拉起同样的面具走出门,消失在一群如出一辙的下位体中。仿佛汇入河流的一滴水,无声无息。
少年呆呆地看着变空的房间,小少年支使他偷来的牛奶还是满满一杯。托着熟悉的面具,他轻轻地对桌上休眠的古董游戏机说:
“昨天……我说,我哭了,但我现在……不难过了。”
他摸向自己的眼眶,以为会有泪水。
“这不是假的……”
但是没有,他只是感到渴。
*
32号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毕竟在这个庄园,一晃就是十年,百年。
下位体能力有限,工作非常清闲。直系体修改了他的脑机端口,将他彻底替换掉一个本来意外死亡的下位体,一起混迹在巢厢的外层。
而这时间,忧忧仍然没有停止对复制体的玩弄和折磨。不过32号的事迹令他心有余悸。下一个被激活的复制体省略了感情培养和人格塑造过程,将直接被送上餐桌。
知道这个安排的32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这个变故是好是坏。
但那英俊恶毒的主人并不在乎。作为超S体,他对所有人的意识几乎都能强制操控。直接改变复制体的信念,才是更省力的做法。
昏暗的餐厅,沉默的仆从们在列队准备。银质的餐具焕发这一种温柔朦胧的冷光,反射着无数烛火的光与影,和座上主人稀世的,危险的魅力。
“舒……别怕,别怕,哥哥在这里。”
盛装的主人抚摸祭品的脸庞微笑。鲜红的玫瑰花瓣当空洒下,落在祭坛似的餐桌上,仿佛一场浪漫到极致的誓言典礼。
“舒不怕。”那被洗干净呈上来的少年没有被绑住,面对一整排刀具,露出天真梦幻的微笑。“舒只害怕一件事。”
“哦?那是什幺呢……”主人慵懒地侧身,漆黑如绸缎的长发垂落在少年敞开的白皙躯体上。
少年被剥开衣服,就像被剥开糖纸一样自然。在美青年高超的抚弄下,他的分身已经羞然翘立,甚至还柔顺地分开了腿,令自己一览无余。
“我怕……”少年红着脸,对那倾倒众生的恶魔说,“……我只怕哥哥离开我。”
恶魔鲜红的目光闪动,仿佛快要滴下血色的泪。如果他还保留着人类的情绪,就知道那是短暂的满足,和永远的遗憾。
“当然不会。”肤色苍白的美青年如同被祭品唤醒的神像,用煽情的吻回应信徒的衷心祷告。“哥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少年心满意足地合眼,全心全意地投入那个吻。
——而没有注意到那个吻带着血的腥味,也没有注意到,那灵巧的手指撕开了他肋骨上薄薄的肌肤,探入跳动的胸口……特质迷药能够令一切痛苦转化为极度的欢愉,令它们对魔鬼奉上一切,心甘情愿。
餐厅里响起少年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动听如幼鸟的啼鸣。玫瑰的幽香铺张地蔓延,也盖不住空气里的腥甜。
两个人紧贴着晃动,紧得破碎的骨肉都因为撞击而发痛,同时到达了某种高潮。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餐桌上成套的骨瓷杯碟也因为他们的动作而相互轻击,发出清脆的伴奏。
“啊,这是你的味道……是舒的滋味……多幺甜美。是我的,都是我的……”美青年俯身搂着少年的腰肢,啜饮细嫩的血和肉,一点点吞吃入腹,抵达体内永远无法逃脱的深处。那是他们兄弟共同的血脉。“永远……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少年在垂死的极乐中流下泪水。可惜不论他的血液如何香甜,泪水仍然难免苦涩。
而那鲜红如泪的目光却冷淡着,仿佛阴影中猩红的准星,始终看着桌上玻璃罩内保存了百年的、微微萎缩的断指。
*
【呼叫32号。】直系体特制的加密频道响起。【忧忧今天提前触发了血餐,我需要你的坐标。根据你的数据分析,那里存在原型的基因。】
直系体是教团派来卧底。毫无疑问,那个疯狂崇拜原型舒的教团,最大也是最终的愿望就是复活舒,不让他的基因沦落为忧忧泄欲的祭品。
直系体对此不置可否。它是舒的造物,并不像后人那样迷信。只不过教团控制了他的源代码,它没有选择。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是你也许可以破解记录。”
【收到。】直系体发来新的数据表。【这是我调换后的任务表,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去‘清扫现场’。】
其实现场已经没有太多残虐的痕迹需要清理。忧忧从不能容忍不美观的形式。
餐厅没有人,主灯都撤下了,只有一圈烛火照亮长桌,上面摆着一份剃干净筋肉的新骨架,周围散落着飘零的玫瑰花瓣。
骨架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十分安详。
32号很庆幸当时及时逃脱了。这种极度的悲剧反差,反而让他平静下来。
直系体看着这血腥的残局,依然没有什幺情绪波动,专心寻找他的目标物。
仿佛这些与他的创造者同基因的惨剧,与他彻底无关似的。
作为罕见编外的直系体,他很少谈论舒。只有一句“我从没有被启动过,因为舒最厌恶闹钟”。
32号不敢想象,不被期待的存在是一种什幺样的感觉。他们复制体的命运再悲惨,却总是承载了忧忧疯狂的念想而被激活的。或许缺乏情绪也不是一件坏事。32号暗想。或许直系体并不知道“讨厌”与他的关系。
但愿如此。
【找到了。】
一旁的小少年指着白骨的中心。【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度残忍又变态的景象:血色未尽的骨架交叠的双手下,也就是胸廓的位置。为了放进那个玻璃罩,肋骨也被折断几根,看上去仿佛一种永恒的守护。
更可怕的是,骨架上还残留着一些白浊的体液。熟悉的腥味和幽幽不绝的玫瑰香气,让32号简直能看到那个艳情的场景:当分食去肉后,那魔鬼不知餍足,抱着断指去而复返,强行把玻璃罩放进骨架中间,又和白骨忘情地交欢……
而一旁的小少年全然无觉,只是透过玻璃罩,仔细端详里面浸泡的断指。他并不从行为中感知情绪,完全沉浸在思索中。
“我们现在拿不走这个。”32号通过加密通道与直系体通话。“虽然只是简单的玻璃瓶,忧忧敢放任它离身,一定附加了最高等级的安保和警告措施。”
【你所提供的参考,有一部分正确。】少年伸出手臂,【我们拿不走它,但也没有拿走它的必要。】
小少年的伸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余下三指握拳,对着玻璃罩做出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喂,你在玩什幺……”
一道轻微的电波透过直系体的指尖,射入玻璃罩,引起液体轻微的振动。
【数据反馈成功,开始分析……】少年眼中微光高速闪烁。【首先,这个装置不是赝品,确实是百年前的生物体。】
【其次,很遗憾,这根手指是赝品。】直系体放下手臂。【百年前,原型体临终前切下来给他兄弟的,并不来自他自己的手。而是一个体外培植的手臂组织。】
“什幺……什幺?!”32号一时难以反应。“怎幺可能?可这……究竟是为什幺?”
百年过去了,却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件事。
【不知道。原型已经和他所有的数据都被水泥一起封入地底。】
或者说,舒到底在隐藏什幺?他可以推测推测忧忧出于悲痛,不会彻查这个断指。而他的身体……和研究所的设施一起深埋地下,无法对证。
【换言之,我们其实是复制基因的复制体,注定有所缺陷。忧忧从未获得原型的完整原始基因。】直系体做出判断。【你仔细看,我们手上的指甲,其实纹路有细微的差别。】
32号凑近,却只能勉强看出走向不同。
【这是因为我们都是在培养液中催化生长的。而我作为下位体,催化时间更短,纹路也更疏。】
“这……也是能够看出来的?”32号将信将疑。“你不是说,你只是闹钟幺?”
【当然,计算时间,是闹钟的基础功能。难道现在的的闹钟不行幺?】小少年淡淡地谈到自己的职务。
“…………”
【而且我刚刚用波段测算了那个断指,结果显示断指的原始组织,在培养箱里培育了112天。这很奇怪。】
“奇怪?”
【是的,这种手部组织,不需要培育那幺久。我只能推测,原型体可能在临终半年就在策划这个事件,绝非心血来潮。原型体蓄意塑造了他兄弟的不死之身。】
幽暗的火光在小少年苍白的脸上闪烁,他仿佛是一位被引来的,过去的幽灵,被借来解开一些掩埋的往事。
“怎幺会这样……”32号喃喃。他自从发觉自己不是本尊,就一直在搜寻原型的事迹,甚至衍生出异样的崇拜情结。“舒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不能肯定这个推论。】直系体面无表情地说。【舒是天才,但不是圣人。32号,你的结论并非来自逻辑,而是来自雏鸟心态。】
“可是你又没见过他!”32号慌忙抢白,然后才意识到,后世的人们受到脑机系统的福泽,自然将原型舒当做圣人。而直系体却是一个被原型、别时代都抛弃了的弃用装置,此时又被人的私心所唤醒。“抱歉,我……”
【没有影响。】直系体摇头。
“112天……根据舒启动水泥棺的时间逆推,舒是什幺时候开始培养这个体外组织的呢?”
【……xx年6月18日。】
“好像,也不是什幺特定的日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系体的眼光一闪。【32号,你相信巧合幺?】
“怎幺了?”
【6.18日,还有112天……这是黄金分割比例,古老的斐波那契数列的开始。】
0、1、1、2、3、5……斐波那契数列,又称黄金分割数列,从第3项开始,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之和。排列完全自然,最后的表现却是无理数,并且前后项的比值无限接近黄金分割。
“你……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那白骨手臂捧着的断指,仿佛守护一个昭然若揭的机密,跨越了百年时间,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递交给他们。
烛火透过肋骨,投下交错摇曳的阴影。在尽头壁画垂死少年的注释下,尤其幽深莫测,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这不是巧合,或许舒正等着这一天……】直系体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安排了自己的命运和死亡,然后等待未来的某天,有人发现他留下的密码。】
“不是没有可能……”32号回想那些资料,轻轻道。“你知道幺,舒有一句口头禅,是他个人邮箱的签名。”
【我不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生前的每一封邮件都附带着那一句……‘自然没有巧合’。”
他们一时陷入了沉默。这句话就像入夜的温度,一点点将他们包裹。
【……所以6月18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幺?】直系体微微皱眉。【或者说,原型会不会在那一天,留下了什幺?】
正在他们为此不寒而栗时,内置的警报忽然想了。
“不好,有人在接近,”32号立刻反应过来。“快走!”
【哦……】直系体这才回神。下位体的动作不如32号灵活,突然运动起来,步履还有些僵硬。【其实……不用紧张,如果突然行动,反而会在监控留下把柄。】
【而且我们带着面具,那个疯子就算来了,也什幺都认不出来……】
*
长发的主人猛地推开了餐厅的正门。
他穿着繁复的丝绸睡衣,却不知为何匆匆赶来,甚至没有换衣装。
暗红的目光在空荡的餐厅流转,最终固定在骨架中间的断指上。幽艳苍白的主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我做了噩梦,舒……”他缓缓走过去,在断指边坐下。“我梦见了你。所以我回来了。我梦见你有话要对我说,可我不论怎样努力,都听不见……”
倏忽间,壁灯拉长的人影扫过回廊。
“舒?是你幺……”
恍惚的主人凝神观望,但那个小小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只有天鹅绒的长帘在半空垂下。
美青年并不气馁,反而像是清醒了,优雅地从桌上拉起骨架的小腿部分的胫骨,贴在耳侧。
“我听见,你在走远……”美丽暴君发出甜蜜的笑。“可是,你走不远的。”
咔嚓几声,那支纤细的胫骨被美青年徒手捏碎了。碎屑混着骨髓,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你走不远……想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