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正常走着,这是阴森小房间里唯一的安慰剂。
起初的两天她手脚全被捆着,绑匪看她害怕到发抖,竟也没说什幺重话,最多是\"老实点不然没饭吃\"。多数时候她独自待在房里,坐在床上,看着门从外面上了锁后,盯着挂钟发愣。
害怕?
表面看上去是。
眼睛不受束缚,她细心观察着绑匪的动作表情,分析极少的几句对话。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求财不害命。
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女高中生罢了,总不能翻上天的。她猜绑匪是这幺想的。
白夏闭上眼睛,看准墙根处,深吸气做足心理建设,翻滚着从床上摔下去,甚至将双膝和头顶狠狠撞在墙上。
痛得头昏眼花,眼角霎时聚满泪水。
往后每天,她至少要将自己撞伤一次。第一次是收着力气的,已然疼的不行。
躺在地上缓了半个多小时,她蹭着墙根艰难站起身,跳回床上继续躺着。
带饭回来的绑匪没看见藏在衣服与头发下的紫黑伤痕,以为人质的艰难行进是由于捆绑太久,血液循环不畅。隔天他居然只反绑了白夏的手。
吃饭间,零星话语让她确信自己并非身处「边界」,多出一丝自救希望。
\"求你不要逼我爸妈,\"她的泪水是真实的,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多留几天给他们凑钱好不好?求你了,我们不是什幺富贵人家,一时半会真的凑不出一百万。\"
看白夏真诚的泪水,绑匪觉得是该缓缓,不急于联系也能少暴露些信息。
他大概想不到,白夏汹涌的泪水,来源自一小时前卫生间洗手池与她背部的猛烈撞击。
想要避免疼痛,只有保持背部完全的平直,吃饭又不可能保持不痛的姿势。
\"别哭了。\"
他烦躁的甩了筷子,离开小房子,回来时手里多了条毛巾。
\"去洗把脸。\"
正好。白夏接过他递来的毛巾,心说又多了可以制造伤口的工具。
自缢比她想象得更痛苦,半夜在房里咳嗽得呕出酸水,竟也没吵来绑匪。
她缓过神,躺回床上,思绪构建起绑匪的逻辑。住在别处,与人质分离,门口装摄像头,只在定点时间送饭,每次路线可能都不同,尽可能避免摄像头和容易被记住的场合。
他不在这守着,是打心眼里肯定靠白夏自己逃不出去。
伤痕累累的脸,迅速又冷静的作案,她在第一时间想到此人有前科,人性虽不至泯灭,但是为了以后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她当下便决定对自己下手。
虐待人质的罪名一定要扣在他头上。
白夏不仅没有害怕之意,相反她激动得止不住颤抖。
那几个没用的同班同学,即便她设局挑拨,最多以警告收场。不像有前科的绑架犯,她天然是受害者。
怀揣着这一点小心思,她甚至想在安全范围内挑战绑匪的底线。
\"老高,近况如何?\"
高刑警是被抽调过来协助办理绑架案的。给他打电话的,正是身处外地的危队。
\"现勘的同志提取到现场的足迹和衣服纤维,化验结果出来了,老陈做了侧写,怀疑绑架犯有前科,我们现在正在查可疑人员的相关动向。上次打过电话,人质家属再未接到消息,看来这个绑匪非常谨慎。\"
\"安慰工作要做好,我这边事快忙完了,明天回去协助你们。辛苦了。\"
膝盖上的大片瘀伤显露出来,裙长又不够在站立时遮住。白夏扯了个想下床找水喝,脚软摔在了上的理由。配上眼泪和颤栗的躯体,可信度十分高。
对她来说难熬的时日,对外面的人未尝不是。
绑匪每日往返于「边界」,打点好位于破街巷的漏雨屋。这里白天也鲜少晒得到太阳,适合他这种生来活在腌臜地的野兽。
人质是谁都无所谓,他不主动伤害并不代表他心存良知。收钱是最终目的,没有钱他太难活下去,十年前为了不被抢钱去砍人,十年后为了钱绑架人,全是一个道理。
他摸摸口袋,剩了几张整钱,零头扔给了「边界」黑巷中的近乎晕厥的小乞丐。
「边界」里的小孩子愈发多了起来,大半生来带病,无钱治疗,活不过十二岁。他扔的钱像是在说,死前吃顿好的。
换过几次交通工具,混入吵嚷的人群中,时隔五天,他拨通白夏母亲的电话。
\"把钱放在下水河第三根桥墩上。\"
\"好好好!可以听下我女儿的声音吗……\"母亲啜泣着,并不能打动绑匪。
\"再问撕票。\"
嘟——嘟——
技术人员查找信号源,框选一大块区域。时间太短,仍旧不能立刻锁定具体地址。
老高内心憋屈,蹲在楼梯间点起一只烟。
\"各片区的反馈如何?有无异常情况?监控继续查,我现在回局里,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五天了,专项组组织开会三次。局里每个人忙的不可开交,线上与线下调查一刻也没闲着。新线索找不到,他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危队风尘仆仆赶回来,召集大家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要做好与「边界」打交道的觉悟。
这是最坏的打算,他们素来没有与「边界」谈条件的底气。
太阳未升起,最新到来的简讯稍稍鼓舞了全员的士气。
十秒钟的录音,白夏压住哭嗓,重复着我没事。
她趁绑匪看向别处,嘴唇呢喃出左脸伤疤,细微的气音迅速被啜泣盖过,录音戛然而止。
靠着这条信息,局里火速检索可疑人员,排查范围缩小至三人身上。其中包含一张老高熟悉的面孔。
许知。
千洞街。
抓捕时的血腥场面是他一生忘不了的。许知左脸被砍刀切开,血肉都往外翻着。他看见持枪的刑警,乖顺扔掉手里的武器,羁押着送去医院。
\"重点排查千洞街!\"他放出话去。
顾名思义,这片区域千疮百孔。十年前的整治也只是填平大坑。
野兽对于环境的感知异常敏锐。他嗅到了不安的气息,焦灼时露出马脚。赶不及清理完住所,匆忙赶去烂尾楼。
许知以为,自己的反应足够及时,能带走白夏这颗摇钱树,但是他明显少算了白夏这颗夹竹桃。
前些日子表现出的配合与怯懦,在他脚步匆匆推开门时,已无法从白夏脸上窥见。
她的双手被捆在身前,丝毫不影响她的从容不迫。
许知脸一沉,作势要抓她,却被她灵巧的绕过,抽出了包中的匕首。
\"你想反抗?\"
\"不。\"白夏把刀递给他,\"你不用刀架着我吗?电视上都是这幺演的。\"
许知抢过刀子,错愕间,被女孩扯住双手。
\"看你这幺慌,是不是被查到了?\"
门外有了以往不存在的嘈杂,她听觉敏锐,由远及近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别慌嘛,我帮你。\"
许知眼睁睁看着女孩握住她的手,刀尖撞进她的腹部。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冲进几名全副武装的刑警端起枪。
好险。
老高组织现场救援,看着被担架擡出,痛苦呻吟的白夏,浑身冒出冷汗。
他们但凡晚到一点,绑匪就撕票了。
猎物与猎手的身份转变从来都只是一瞬。
白夏身上多处创伤,集中在胸腹和背部,消息传去局里,专案组人人愤懑。
刀伤不深,她比谁都要清楚。
许知下意识的反应,是收住力气,他最后看她的眼神,是错愕。
死刑判决书下达,白夏躲在自己房里,笑得比谁都开心。
她的恶意,畅快淋漓的宣泄在许知身上。
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