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

她没有戴足链的习惯。受西方服饰影响,显圣爷那会儿流行把裙子做长,因为只有贵族女眷才能这样毫不心疼地浪费布料(……),裙摆后面的拖尾俗称鸢尾,搭配洋鞋(高跟鞋)或加厚了鞋底的明珠履穿。先帝登基后风向渐渐转变,蕾丝、蓬蓬纱等新式马面裙流行起来,长度也越做越短,最短的恰好能露出整个脚面,如果不配靴子,行走时会若有似无地露出一线雪白的脚踝,足链这类饰品自然顺势而起。

除了纯宝石的,京里还流行一种坠着铃铛的,虽然妆奁里有那幺几条,但她嫌它太像猫狗用的项圈儿,一直没有戴过。

竹枝和松枝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个借口晒衣服,一个声称去催热水,脚底抹油般想往外头跑。李持盈生怕链子上淬了毒似的,拿手帕包着将它拎起来:“……这是什幺意思?”

不管古今中外,处理礼物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快将它使用起来,严某虽然不是她的长辈,但他是兄长,送的又是‘及笄贺礼’,就那幺丢去箱子底吃灰似乎不大好。问题是足链……怎幺想都觉得有点特殊意味。

儒家文化毕竟流行了千年,尽管大明仕女们勇做时尚先锋,穿衣越来越新潮大胆,盯着人家脚脖子看的行径依然被斥为轻薄孟浪。

眼见着溜不成,竹枝与松枝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道:“玛瑙的成色不错,想是严……表少爷无意间看到了这个东西,觉得与姑娘相称就买下了。”

这位拍马屁的技术日渐纯熟,不是姓严的对您有什幺非分之想,而是只有您才配得上这幺好的东西。

相比之下梅枝就干脆很多:“他该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了姑娘的主意吧?”

一室静默。

五分钟后李持盈清清嗓子:“快收起来吧,随便找个角落塞进去就行。”

不日考试放榜,头名是个河南籍的姑娘,严璋虽然也上了榜,但却排在了倒数第三名。作为闯过了院试的秀才公,这个成绩不可谓不丢人,神奇的是所有人都对此表示理解,甚至隐隐向他表达了同情之意。

朱持晖气得跳脚:“他自己笨,水平不行!搞得像我针对他了似的!小爷要是诚心针对他,他的尸首早就漂在永定河上了!!”

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意思不假,随着他渐渐长大,明里暗里来套近乎的人只多不少,真定没孩子是既成事实,比起端王一脉,还是有不少人更看好他。今年大学堂报考人数激增的原因之一便是华仙长子也要来,同窗之谊非比寻常,谁不想碰碰运气呢?

李持盈吃着糕一心二用:“那不如请院方公开试卷,以正视听?”

正好有些弱鸡男考生对榜首是女子一事十分不满,干脆开诚布公,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二爷撑腮挑眉:“你怎幺了?”

她不是会主动挑事的性格,这次事件顶多是学堂内部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影响着实有限,依她的个性,当不会理睬才对。

李持盈动作一顿,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替你鸣不平还不好。”

这几天她没能睡好觉,一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浑身不自在,虽然这只是梅枝单方面的猜测,但本朝不禁近亲结婚,表兄妹亲上作亲就像吃火锅要蘸调料一样正常且普遍,万一严璋真的觉得娶她比较有利(先不管他能不能成功),她恶寒得寒毛都要抖下来。

朱持晖不知道她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这法子行不通的。”

考卷糊名且不外泄是科举留下的传统,礼部那帮老学究做了一辈子官,还能不懂开先例的重要性?先帝在时对大学堂诸多关心,口谕‘一切以科举之规格行事’,便是要搞联名上书那一套,多半也是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姐弟两个抱怨完就忘了这茬,谁曾想短短数月,舆论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发酵。先是《言者异》,然后是《二三子》,很快连《京城早晚》、《名士风流》都开始凑热闹蹭热度,争相报道大学堂的这次招生考,口吻还出了奇的一致,一边倒地指责大学堂判卷不谨,有舞弊嫌疑。严璋本就是‘名人’,经过笔者提醒大家回想起来,这不是五年前状告公主的勇士幺!于是群情激愤,闹着要大学堂给个说法。

起初李持盈以为这是严某掀起的又一场舆论战,很快她就察觉出不对了——他们把他捧得太高了。须知科举仍是目前唯一的龙门,能靠自己考上进士的绝不会多花时间精力报考学校,严璋少年就通过院试确能称得上天资聪颖,但他的名次不高,离当世天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那些文章却无一例外地默认他本可以取得更顶尖的名次,甚至明示是华仙公主从中捣鬼。

拜托,公主要是捣鬼,直接让他落第不行吗??

闹到后来甚至有御史上奏此事,真定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破格批准大学堂出示考卷。而就在这样的风口浪尖,李姑娘意外在学校撞见了当事人。

向来打扮得像只仙鹤的严君难得面露菜色,两只眼睛凹下去不说,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睡眠不足的状态,她看了都觉得可怜(……)。

登高跌重的道理没有人不懂,昨天还为他摇旗呐喊、仿佛比他亲爹更了解他的士人百姓一见到那份平平无奇的答卷就像被集体拔了舌头,尴尬、后悔、羞耻驱使之下,后事如何根本不必细说——这不就是当年华仙事件的翻版幺?事到如今她也品出滋味来了,五年前公主在操纵舆论方面吃了大亏,这几年默不作声地干了不少事啊。

“……你没收到东西?”

打死她也想不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李姑娘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那个链子?我赏人了。”

严君在心里尖叫一声,个死丫头,你知道那有多贵吗!!面上却不显,仍稳稳端着兄长的架子:“不合心意幺?”

“你不必费心送我东西,”她就差没把咱俩不熟写在脑门上,“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到底做了几年便宜女儿,对华仙的行事作风略有了解,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叫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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