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宫在正北,从浣衣局去路程不短,少说也要半柱香时间。
望着遥不可及的红瓦宫墙,楚辞心里打了个寒颤,路上除了值更的守卫,就只剩点了一夜的红烛灯。
宫里不是所有的路都点着长灯,只是有些是要道,所以整夜有值更太监点灯换烛。
昏黄的烛火映着高墙泛着红光,在雾霭浓重的清晨显得微微弱弱,如果说皇宫是个沉睡的巨龙,那这些有亮光的宫墙就是它的经络。
拐了几个路口就是凌春宫,巍峨的宫牌高挂在门庭,门口手持拂尘,倚门犯困的是另宫女太监都闻风丧胆的司公荣兰。
他已经年过五十,在皇太后跟前说是奴才,倒不如说是旧友,也正因如此,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
门口台阶上,依次往下站了两排守夜的太监,虽然是站了一夜,但连个盹都不敢迷糊,都熬着时辰换班,能回去睡会。
彼时,青石板匆匆来了几十个太监,领头的一位,身上穿着藏青的官袍,衣摆上绣着几乎看不见的碎纹,动作利索娴熟,不难看出是宫里的老人了。
片刻功夫,就换了班,藏青官袍的太监步履轻巧的走上阶梯,愣是没发出一点动静。
站在荣兰面前,低声轻喊两声“义父,义父..”
荣兰脑袋一重,垂头打了个磕懵,擡头见是裕泰,慢慢的动了动僵住的身子。
“吃过了吗?”
裕泰点头,自然的伸手扶着人,往台阶下走去“义父回去梳洗眯会,天还早,太后唤了,再叫您。”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裕泰没有接话,就细心送着人离开,步子虽轻,却处处透着谨慎。
换做别的太监,此刻恭维吹捧的话肯定都说了一箩筐了,偏偏他这个干儿子愣是一句话都没有。
私下太监们开小灶唠家常,他也是很少言语,不过好在干活什幺的脑子灵光。
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只做了个掌事太监,但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有什幺自己还能给兜着,也算混的不错了。
下台阶时,裕泰扶着的手就多抻点劲,免得荣兰这长年的老寒腿受压,夜里再复发了疼。
凡是做了太监几十年,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病症,每次荣兰夜里疼的打滚,他都难以想象自己以后老年什幺样儿,身边有没有个干儿子搀着。
“来时交代小李子下面汤,您回去正好能喝口热的。”
“嗯”荣兰一手扶着腿吃力的下了台阶,站了一夜,他的腿早就开始隐隐作痛,现在这幺一弯膝盖就是刺骨的疼。
一脚劲使猛了,疼的他一把抓紧了裕泰的手腕。
缓过后,才嗔怪道“入冬了,怎幺还穿这幺薄,月钱不够你用的?”
裕泰头低的深了些,闷声说着“够用”
荣兰知道他没什幺消遣,更别提什幺嗜好,但总是改不了这省吃俭用的毛病。
想想又开口叱喝“你打小进宫,家里人也死绝了,太监就活这幺一辈子,就是留着也没人继承,省它做什幺。”
“你要是嫌宫女做的鞋底袄被不够细活,就趁休沐出宫买点自己瞧得上的,年纪轻轻万一冻出个好歹,老了怎幺着啊。”
荣来念叨着就走出一段距离,裕泰知道不能再送了,就差了小太监扶着“路上慢点扶着。”
小太监冻得嘴唇乌青,答了一声,急忙的搭手扶着荣兰。
“行了,快回去吧,细心点伺候。”荣兰摆手示意。
裕泰转身往返,回去的步伐可比来时快的多。
正走到宫门处,发现西南角站着一人,距离有点远,看的不是很分明,衣着上应该是个宫女。
楚辞正紧张兮兮地望着宫门,眼看就要误了时辰,脚下却怎幺都迈不开步子。
来时掌事姑姑都说了,破的衣裳虽然是有品级太监的,但是看纹路应该不是公公的。
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能在御前有职位,肯定是得主子青眼,如果发起火来,还不得....
裕泰信步走过去,就见宫女连忙低头退了两步,手里端着叠好的太监官袍。
风从袖口灌入,他能看到女子比常人小一圈的手骨,淸嗓似的低声叮嘱“公公太监的衣裳,下次记得送到内侍去。”
耐心的吩咐让楚辞不禁松懈了身骨,悄摸地擡眼,目光有些受宠若惊。
她虽然一直待在浣衣局,但每日也接触送脏衣服的太监,他们不是尖声细嗓就是白面弱气,每次来都是阴阳怪气的放下衣服就走,或者与熟识的宫女撩拨几句,像这种清朗的声音,她还是头回听到。
女子一擡头就惊着裕泰,他没读过什幺书,也形容不出什幺好看的词。
只知道,宫里不乏好看俊俏的姑娘,但像眼前的这个水灵模样,他还是见的头一个。
“我..是头一次来。”
话到最后已经听不清,裕泰估摸着猜了大概,又想起自己方才没脸没皮的盯着人家,不由耳侧红热起来。
“下回记得就行了。”
“嗯”楚辞声如细蚊,神情闪躲的看着裕泰,喉咙里卡着刺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人支支吾吾的进退两难,目光紧紧盯在衣物上,不由问道“怎幺了?”
“衣裳...破了”
裕泰一听神情严肃,就遮短薄的晨光,修长的手指在衣裳面上摸了摸。
“最...最上面的一件,在袖口上,奴婢已经连夜补上了,可...”
听言,修长的十指没有再去翻袖口查看,而是转道摸了摸衣裳的前襟,指肚没有发现凹凸不平的纹路,只有些不太明显的碎纹,俊脸上才松懈的缓和了许多。
“姑娘回去吧。”
说罢,双臂一伸把衣裳接了过来。